这一天《无声证言》的拍摄,进入了最后,也是最撕心裂肺的阶段。废弃工厂的核心区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味。陈锋浑身浴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额角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将身上最重要的证据U盘死死塞进秦若澜手中,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她比划着那个他们之间约定好的、代表“快走,活下去”的手势。他的眼神里是狼一般的决绝,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温柔与不舍。
秦若澜被他猛地推入一个狭窄的金属管道入口,隔板在身后“哐当”一声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震耳欲聋的枪声、怒吼与搏斗声。她的世界瞬间陷入绝对的死寂与黑暗。只能通过身下冰冷的金属管道,感受到那一下下沉重而杂乱的撞击震动,仿佛直接锤击在她的灵魂上。泪水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让一丝呜咽泄露,任由咸涩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脑海里只剩下陈锋最后那个染血的眼神,和掌心U盘冰冷的触感。她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对陈锋承诺的信念,在无尽的黑暗与恐惧中,拼命向前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微光。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出口格栅,重重摔落在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僻静后巷。刺眼的阳光让她瞬间眩晕,新鲜空气灌入肺腑,却带着一股铁锈般的寒意。她摊开手掌,那枚沾着暗红血迹的U盘,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片刻的恍惚后,巨大的恐惧和责任感攥紧了她的心脏。陈锋还在里面!她猛地爬起来,踉跄着冲向巷口。街对面正好有一个治安岗亭。
她像一道失控的风,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值班的警察被这个浑身脏污、泪流满面、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声音的女孩吓了一跳。秦若澜急得几乎要爆炸,她猛地将U盘拍在桌面上,然后双手如同疾风暴雨般舞动起来!
那是倾注了所有生命力的手语,不再是平日里的沉静疏离。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血丝、恐惧、绝望和一种近乎燃烧的祈求。每一个手势都带着撕裂般的力量:
【救他!快去救他!他在里面!为了救我!很多坏人!枪!很多枪!求求你们!快去啊——!】
她无法说出陈锋的名字,只能反复指着废弃工厂的方向,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表示那个对她至关重要的人身陷绝境。激动的情绪让她身体剧烈颤抖,手势甚至有些变形,但那其中的绝望与恳求,却像实质的利刃,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老警察反应过来,一边紧急呼叫支援,一边试图安抚她。但秦若澜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只是死死盯着工厂的方向,双手依旧无意识地、疯狂地比划着救人的手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污渍,肆意流淌。沈清梧将这种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呐喊,演绎得淋漓尽致。
警笛声由远及近,大批警力包围了工厂。负隅顽抗的毒贩被逐一击毙或擒获,那个隐藏在警队内部的叛徒,也在企图趁乱销毁证据时被当场制服。
当救援人员最终突破重围,找到陈锋时,他背靠着冰冷的反应釜,坐在血泊之中。身中数弹,失血过多,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他微阖着眼,似乎是在等待一个结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和呼唤,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冲进来的战友,以及被女警搀扶着、哭得几乎晕厥的秦若澜。
他的目光穿越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已经涣散,却努力凝聚起最后一点光亮,里面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对她安然无恙的确认。他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给她最后一个安抚的眼神,或者做出那个熟悉的手势,然而,那抹生机如同燃尽的烛火,悄然熄灭了。他的头缓缓垂下,再也没有抬起。
“陈队——!”
悲怆的呼喊在空旷的厂房内回荡。
秦若澜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像是濒死小兽的哀鸣。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没,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咔!过!”导演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不忍,透过扩音器传来。
片场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声,许多工作人员都红了眼眶。晓芸早已哭成了泪人。
然而,躺在冰冷地面上的沈清梧,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出戏。她蜷缩在那里,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不停地颤抖,泪水根本无法止住。骆铭牺牲的那个眼神,与脑海中另一个模糊却同样痛彻心扉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好像也是这样一个绝望的场景,硝烟弥漫,有人在她面前倒下,鲜血染红了战袍,那人的眼神也是如此复杂,有不甘,有嘱托,还有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是什么?是谁?!
那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古老的甲胄,不是陈锋,却给她带来同样,甚至更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痛楚!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熟悉,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
“是谁……到底是谁?!”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头痛欲裂,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却始终拼凑不出那张清晰的脸,那个确切的名字。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这样一位让她牵肠挂肚、痛彻心扉的男子。
骆铭早已从“尸体”状态恢复,走到她身边,蹲下身,眼中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悲恸和对她状态的担忧,轻声唤道:“清梧?沈清梧?”
苏墨和晓芸也焦急地围了上来。
沈清梧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骆铭,眼神却空洞而迷茫,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遥远时空的人。她喃喃低语,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
片场的喧嚣似乎离她远去,只剩下那跨越两生两世、却同样沉重的悲伤,将她紧紧包裹,几乎窒息。《无声证言》即将杀青,但属于沈执砚的证言,关于爱与背叛、守护与牺牲的无声证言,似乎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那蚀骨的痛,究竟源于今生的演绎,还是前世的烙印?她被困在真假难辨的悲恸里,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