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青阳县城浸泡其中。
白日的喧嚣与激荡,此刻都沉淀了下来,化作一股压抑的暗流,在每一条街巷间无声涌动。
林凡没有去县学。
他回到了县衙后院为他安排的一处僻静小院。
王丞哲需要时间去执行命令,百姓们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而他自己,也需要在这场风暴的间隙,获得片刻的喘息与思考。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墙壁上,拉得细长。
他盘膝坐在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平稳悠长。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李绍元的疯狂反扑,府城的压力,黑风岭的血案,还有县学广场的风波。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彻底张开。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心神前所未有的凝聚。
体内的文气,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流转,修复着白天心神上的消耗,感知也随之蔓延开来。
风吹过院中梧桐的声响,虫豸在墙角根的低鸣,甚至是远处更夫敲打梆子的回音,都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突然。
一声极轻微的,瓦片被踩动的声音,混杂在夜风中,传入他的耳中。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但它不该在那里。
林凡的眼睫,微微一动。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只是体内的文气,瞬间停止了流转,转而向着四肢百骸,皮肤腠理之间沉去。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中。
他落地无声,身形佝偻,宛如一只在黑夜中捕食的苍老野狗。
正是李家的忠叔。
他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径直走向林凡所在的房间。
窗纸上,清晰地映照着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忠叔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柄三寸长的短刃,刃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显然淬了剧毒。
正是李绍元给他的“三日散”。
他没有选择下毒,因为夜长梦多。
老爷要他死,现在就要他死!
没有撬锁,也没有破门。
忠叔的身形,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贴着门缝,滑入了房间。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响。
他浑浊的老眼中,杀机毕露。
对准窗纸上那个身影的后心位置,他举起了短刃,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了手腕之上。
去死吧,小畜生!
短刃破空,带起一声微不可闻的尖啸!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林凡后背衣衫的刹那。
异变陡生!
盘膝而坐的林凡,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色儒衫,表面竟凭空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宛如月华般的毫光。
“叮!”
一声脆响。
那足以洞穿铁石的致命一刺,竟像是刺在了一块坚韧无比的牛皮上,刀尖被一股柔韧而又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挡在了外面,再难寸进!
“什么?!”
忠叔失声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妖法?!
他想抽刀再刺,却发现刀尖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黏住,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一刻,林凡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湖般的冷静。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他没有回头,口中低沉地吟诵出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上那层薄薄的毫光,骤然大盛!
文气奔涌,在他体表,迅速凝结成一套线条古朴的半透明甲胄,甲胄之上,有细密的鳞片纹路流转,散发着庄严而又厚重的气息。
“砰!”
一股巨力从甲胄上反震而出,忠叔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从刀身传来,虎口剧痛,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
林凡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这个满脸惊骇的老人。
“李家的狗,胆子不小。”
“你……你……”
忠叔看着眼前这神异的一幕,只觉得几十年来建立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读书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手段!
但他毕竟是刀口舔血的老江湖,短暂的震惊之后,凶性被彻底激发。
“妖人!老夫今日便替天行道!”
他怒吼一声,扔掉被黏住的短刃,从腰间抽出一条乌黑的铁鞭。
那铁鞭一抖,发出“哗啦”一声脆响,如同一条毒蛇,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抽向林凡的面门!
这一鞭,他没有再用蛮力,而是用上了巧劲,意图绕过那身古怪的甲胄。
林凡的实战经验,确实是零。
面对这老辣的一击,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抬手去挡。
铁鞭如蛇,瞬间缠上了他的手臂。
忠叔脸上露出一抹狞笑,手腕猛地一抖,便要发力绞断林凡的臂骨。
可他发力的瞬间,脸色却再次大变。
那缠在手臂上的铁鞭,像是陷入了泥潭,鞭身上传来的,不是骨骼碎裂的触感,而是一种滑不溜手,坚韧无比的阻力。
文气甲胄,早已覆盖了林凡的全身,没有一丝遗漏。
“滚!”
林凡口中吐出一个字,缠绕着甲胄的手臂,猛然一震!
一股磅礴的文气,顺着铁鞭,倒卷而回!
忠叔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流,沿着鞭身冲入自己体内,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火烧了一般,他闷哼一声,再次被震退。
他终于明白,寻常的武功,对眼前这个少年,根本无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在被震退的瞬间,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在了铁鞭之上。
那乌黑的铁鞭,竟泛起一层诡异的红光,气息也变得暴虐起来。
“秘法·血煞鞭!”
他用上了压箱底的搏命招数。
铁鞭化作漫天鞭影,不再攻击林凡的身体,而是疯狂地抽打在房间的各个角落。
桌椅、书架、屏风……
凡是被鞭影扫过之物,尽皆化为齑粉!
一时间,整个房间内,木屑纷飞,尘土弥漫,视线被完全阻碍。
忠叔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这片混乱之中。
林凡的文气甲胄能防住直接的攻击,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被这些碎裂的木屑击中,依旧会受伤。
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敌人的位置。
一股致命的危机感,从背后袭来!
忠叔借着漫天尘埃的掩护,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柄匕首,直刺他的后颈!
那里,是甲胄最薄弱的连接处!
林凡根本来不及转身!
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再念诗文,而是做出了一个最直接,也最原始的反应。
他猛地抓起身边书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砚,头也不回,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背后的危机感,狠狠砸了过去!
在他抓起砚台的瞬间,体内残余的文气,疯狂地涌入了进去。
那方普通的砚台,在空中划过一道黑色的厉芒,竟带起了刺耳的音爆!
“噗!”
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漫天尘埃中,一道人影踉跄着现身,正是忠叔。
他的右肩,已经整个塌陷了下去,鲜血淋漓,那柄匕首,也掉落在地。
他满眼都是惊骇与不甘,死死地盯着林凡。
那一方砚台,不仅砸碎了他的肩骨,更有一股霸道无比的文气,冲入他的经脉,疯狂破坏着他的生机。
林凡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有些苍白,体表的文气甲胄,已经变得明暗不定,几近消散。
这一战,耗尽了他大半的文气。
“老狗……还有什么手段?”林凡的声音,有些沙哑。
忠叔捂着肩膀,怨毒地看着他,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
“咳咳……小畜生……你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吗?”
他一边咳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瓶,猛地摔在地上。
一股浓郁的黑烟,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没用的……你已经被‘三日散’的毒气沾染……神仙难救!老爷的手段,多着呢!”
黑烟散去,忠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房间里,只剩下狼藉的废墟,和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林凡站在原地,缓缓抬起自己的左臂。
在手腕处,一道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血痕上,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线,正顺着他的血脉,缓缓向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