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河岸崎岖难行,裸露的岩石覆盖着滑腻的冰层,黑暗中如同潜伏的陷阱。陈峰带领着七名队员,背负着来之不易的药品,沿着上游方向拼命狂奔。身后远处,医疗点方向的喧嚣和下游零星的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他们知道,短暂的混乱之后,醒悟过来的日伪军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紧追不舍。
“快!再快一点!”陈峰低吼着,一边奔跑,一边不断回头观察,警惕可能从任何方向射来的冷枪。他的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吸入如同刀割,但求生的本能和肩负的责任让他爆发出惊人的耐力。
王铁锤紧跟在陈峰身后,他负责背着那个装有磺胺粉和主要药品的包袱,此刻这包袱重于千钧,既是希望,也可能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栓柱和其他队员则分散在侧翼和后队,边跑边注意清理留下的痕迹,尽管在积雪上这很难完全做到。
“队长,前面就是乱石滩!”栓柱指着前方隐约出现的一片黑影喊道。那里河水湍急,冲积了大量大小不一的卵石,地形复杂,是摆脱追踪的理想地点。
“进石滩!注意脚下!”陈峰毫不犹豫,率先冲入了那片布满积雪和冰凌的乱石区域。脚下高低不平,石块湿滑,不断有人趔趄摔倒,又立刻挣扎着爬起,顾不上疼痛,继续向前。
在石滩中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身后的追兵声音似乎被复杂的地形和湍急的水声掩盖了一些。陈峰示意队伍在一处巨大的、被河水冲刷出空洞的岩石下暂时隐蔽。
“检查情况,抓紧时间休息一分钟!”陈峰喘息着下令,自己则靠在冰冷的岩石上,侧耳倾听远处的动静。追兵的声音若隐若现,似乎被暂时甩开了一段距离,但并未消失。
“队长,药品没事!”王铁锤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包袱,确认道。
陈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队员们疲惫却带着劫后余生兴奋的脸。“我们暂时甩开了他们,但这里不能久留。鬼子肯定会扩大搜索范围。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回营地!”
一想到营地里的赵山河和其他伤员,以及留守的林晚秋和弟兄们,众人的心又揪紧了。药品拿到了,但能否及时送回去,才是关键。
“走!继续向上游,找水浅的地方过河,绕路回去!”陈峰不敢耽搁,立刻带领队伍再次出发。
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尽量选择难以留下足迹的岩石区域行进,并且多次变换方向,试图迷惑可能的追踪者。寒冷、疲惫和紧张如同附骨之蛆,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与意志。每个人的腿都像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停下,支撑他们的是营地中那些等待救命的兄弟。
与此同时,松林坡营地。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窝棚里,林晚秋跪在赵山河身边,用手触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感受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心如同沉入了冰窖。赵山河伤口溃烂发出的异味更加浓重,脸色已经从潮红转向一种死灰,嘴唇干裂出血,偶尔的抽搐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赵大哥……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用雪水一遍遍擦拭他的身体,但这点物理降温在严重的感染和高烧面前显得如此无力。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药箱,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几乎将她吞噬。她不断地望向窝棚外漆黑的夜色,期盼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能带着希望归来。
其他留守的、伤势稍轻的队员也聚在窝棚口,沉默而焦虑。他们紧握着手中所剩无几的武器,既担心外出行动的队长和弟兄,也担心营地可能随时暴露遭遇袭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林姑娘……赵连长他……”一个伤员虚弱地问道,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林晚秋摇了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她仿佛已经能看到死神正在一步步逼近。
就在这时,负责在营地外围最高处一棵松树上警戒的战士,突然发出了急促而低沉的鸟鸣示警声——有情况!
所有人心头一紧!留守的负责人,一个名叫孙永贵的老兵,立刻打了个手势,所有能动的人瞬间进入了战斗位置,紧张地望向警戒哨指示的方向。
是队长他们回来了?还是……敌人摸上来了?
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正小心翼翼地接近营地。孙永贵眯起眼睛,努力辨认。
“是队长!是队长他们!”终于,他看清了那个一马当先、身形矫健的身影,压抑着声音兴奋地喊道。
窝棚里的林晚秋闻声,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陈峰带着七名队员,如同从地狱归来的勇士,浑身沾满雪泥,脸上带着极度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们成功地绕了一个大圈子,甩掉了可能的尾巴,终于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返回了营地。
“药品!药品拿到了!”王铁锤第一时间将那个珍贵的包袱递到冲过来的林晚秋面前。
林晚秋双手颤抖地接过包袱,触碰到里面硬质的药盒时,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快!快拿进来!”
她几乎是扑回了窝棚,在油灯微弱的光芒下,手忙脚乱却又有条不紊地打开包袱。当她看到那些熟悉的磺胺粉药瓶和阿司匹林药片时,一直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希望,真的来了!
“热水!干净布!快!”林晚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她迅速开始准备清创和用药。
陈峰安排王铁锤等人立刻休息警戒,自己则走到窝棚口,看着林晚秋忙碌的身影和赵山河那危在旦夕的状态,心中充满了后怕和庆幸。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就可能失去这位生死与共的兄弟。
“他怎么样?”陈峰低声问正在帮忙准备热水的孙永贵。
“很不好……林姑娘说,再晚一两个时辰,恐怕……”孙永贵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庆幸,“队长,你们回来得太及时了!”
陈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他走到一边,靠着一棵树坐下,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他还不能休息,脑子里还在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假抗联、陷阱、那个有节奏的敲击、李正和吴老蔫……
“佐藤……”陈峰喃喃自语,眼神冰冷。这次交手,他险胜一局,但佐藤的毒计和渗透能力,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真正的抗联在哪里?他们是否也面临着同样的陷阱?那个被俘车夫提供的有限信息,像碎片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需要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窝棚里,林晚秋已经开始了紧张的救治。她用煮沸冷却后的雪水仔细清洗赵山河溃烂的伤口,脓血和腐肉被小心地清除,露出鲜红的创面。然后,她将珍贵的磺胺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用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重新包扎好。接着,她又将阿司匹林碾碎,混合着温水,小心翼翼地喂赵山河服下。
整个过程,林晚秋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手上的动作却稳定而精准。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进步学生,而是一个在死神手中抢夺生命的战士。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赵山河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额头那烫手的温度,也似乎有了一丝减退的迹象。
“体温……好像在降……”林晚秋一直搭在赵山河额头的手,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变化,她惊喜地抬起头,看向陈峰,眼中充满了血丝,却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陈峰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缓和。他走上前,看了看赵山河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不再那么死灰的脸色,重重地拍了拍林晚秋的肩膀。
“辛苦了,晚秋。”
林晚秋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一次,是喜悦和希望的泪水。
药品,终于在最后关头,发挥了作用。赵山河的性命,暂时从鬼门关被拉了回来。
然而,陈峰很清楚,危机远未结束。赵山河需要时间恢复,而他们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伪装的“李正”支队和真正的日军绝不会善罢甘休。天亮了,意味着新的追杀即将开始。
他走出窝棚,望着逐渐亮起的天空,以及远处那片他们刚刚逃离的、危机四伏的山林。药品争夺战暂时告一段落,但冰原上的烽火,却燃烧得更加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