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议和谈判的旨意,王伦大喜,令旨拜谢后,嘴角微不可察地挑起弧度。
谈判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不需枕戈披甲,却能在一盏茶的功夫里击退千军;
不必浴血搏杀,却能以数句言辞令对手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何况,这回的谈判目的极其明确:大宋要的,不只是停战,更要从金人那儿捞取足够的好处。
捞得越多,自己功劳越多,足以青史留名!
按宋金双方事先约定,议和地点设在顺州。
此地在燕京与檀州之间的缓冲地带,属金国控制。
此处距宋金阵线都不远,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大致算是个“中间地带”。
顺州,便是后世的顺义县,河岸衔接平原,城墙并不高大,但因地处要冲,金兵守得极紧。
宋军在燕京,金军重镇在檀州,双方兵锋对峙,空气中弥漫着凝重的硝烟气。
王伦并未依常例带随从护卫,而是独自一人、大摇大摆地踏入顺州城门。
这份从容,让金军守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宋使的胆子好大!居然敢孤身赴会!
与此同时。
数十里之外的檀州帅帐,金兵飞马进报:
“报!宋使已入顺州城!”
金军元帅完颜宗辅正与幕僚商议军情,闻言抬头,漫不经心地问:“来了多少人?”
“回元帅,宋使只有一人,连护卫都未带。”
完颜宗辅微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就一个人?”
“是,金使自称是大宋礼部尚书,王伦。”
完颜宗辅沉吟片刻,脸突然就黑了。
这名字他记得很清楚:上次谈判,自己就是被这人绕得团团转,几乎气出病来。
于是完颜宗辅请金廷派人的特使时立爱,前往顺州和大宋谈判。
时立爱是辽国旧臣,降金多年,如今官至“知枢密院事”,位高权重。
他的名声在北地如雷贯耳,被视为金国最能言善辩的谋士之一。
完颜宗辅心里暗想:这次看你王伦如何脱身!
.....
顺州城外的会议厅,被临时改成使节会所。
长案、席位、酒茶已备齐。
金国一方,时立爱为首,身后十余名官员分列左右,皆着锦袍、佩武刀,气势压人。
大宋一方,孤零零一个青袍王伦,袖中只有一柄折扇,扇面干干净净,上书“闲庭信步”四字。
金使率先开口,声如洪钟,报出全套官职:“大金知枢密院事,时立爱!”
王伦原本神情闲适,闻言心中却暗吃一惊,知枢密院事可是正一品实权重臣,比他这鸿胪寺卿足足高了好几级,若论旧制,甚至与大宋枢密使平级。
他心念电转,眉梢微挑,开口自我通报:“大宋礼部尚书,王伦。”
这一瞬,对方与金国官员眼中掠过一丝认可。
完颜宗辅先前已通报,对方是“礼部尚书”,那便是与金国礼部尚书对等的二品大员。
谁也没想到,这头衔只是王伦自封的。
寒暄礼毕,时立爱意味深长地扫了王伦一眼,抛出第一枚探针:
“王尚书孤身而来,是大宋无人可派,还是对我大金太过放心?”
王伦摇扇微笑,字字不疾不徐:
“贵国自海上之盟以来,屡违誓约,我大宋不得不防议和是假、暗施毒手是真,我此来一人,正是要让贵国知我朝惜命之道,如此,纵尔等失信,亦不过一首级而已,不致牵连忠良。”
此话一出,金国使团中不少人脸色微变。
海上之盟的旧账,是金国外交史上永远的疮疤,硬碰硬很难占理。
时立爱心中一哼:不愧是王伦,一句话,既自抬胆识,又暗刺金国不义。
“哦?你不怕死?”时立爱压下不快,换了个更尖锐的问题。
王伦耸肩,敛扇,倚在案前微笑:“怕不怕死,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金国使臣们对视一眼,不解其意,以为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
短暂口舌交锋后,正式进入谈判环节。
金使时立爱先起了个头,声音低沉:“两国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实非我等本意,今日能聚于此,乃是两国之幸。”
王伦微微一笑,点头附和:“战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不得已而为之,若能罢兵,无论对燕云,还是对白山黑水,皆是好事。”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言辞间充斥着礼貌与虚伪。
按照惯例,正式谈判前应先陈述立场,探知彼此底线。
时立爱索性直截了当开了口:“大宋若真想与我大金议和,须先撤出燕京与南部四州之地,这样双方才能再谈其它。”
王伦不急不怒,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撤地?本可议,但依盟法,先要论去年今春金军南侵之事,屡屠州县,不遵盟约……况且,从海上之盟到靖康之变,贵国以盟为饵,诱我入局,反噬我邦,其信可托乎?”
时立爱眉头一压,正要辩解,王伦忽然话锋一转:“不过,本次来,不是旧事重提,而是看大金有没有诚意止戈。”
他说着,将一枚折扇轻轻铺在案上,面带微笑:
“我一人来谈,说明我皇有诚意,若贵国亦有诚意,请从现在起,不必绕圈子,你们能给我大宋的条件,说来听听。”
金国一方不少官员露出不悦的神色。
按程序,本该大宋先报要求,如今王伦却反客为主,要他们先开价。
时立爱心中暗骂,嘴角却维持笑意:“王尚书孤身赴会,本座敬佩,但谈判非空口说白话,需要双方各退一步。”
王伦立刻接口:“退一步?岂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反得益于你们?我大宋能退的,已在四年前退到长江以南,如今北上收复失地,不过是归于本土,若退到旧线,那不叫议和,叫投降。”
金国使臣一时语塞。
这种直白的锋芒,不合常规礼节,却又无法反驳。
王伦抬眼盯住时立爱,看似随意,却让对方心中一紧,他忽然笑道:
“有件事,我心里是佩服大金的,能从白山黑水打下来,横跨数千里,可见你们的兵锋强劲。
只可惜,再强的兵锋,也得有粮有道,我大宋取下幽州,贵国南北道路被截,转年便知滋味。”
这等话,既是威胁,也是暗示,燕云在我手,以后不是你们说了算!
时立爱沉默片刻,心知今日这谈判,不会如想象般轻松。
这王伦和传闻中一样,剑走偏锋,步步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