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秋,誓师大典的激昂余音还未散尽,岳飞统领的东路军拔营启寨,踏上了第三次北伐的征程。
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铁龙,沿着古北口道缓缓东行。
车轮碾压着官道,发出沉闷的轰鸣。
步兵的甲叶相互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声。
数万人的行军,却没有什么喧哗,只有军官低沉的口令和战马偶尔的嘶鸣。
岳云骑在马上,紧跟在父亲岳飞的身后。
他今天特意将盔甲擦得锃亮,背后的双锤也用布包好,只露出狰狞的锤柄。
岳云挺直了背脊,努力模仿着父亲那如山岳般沉稳的姿态。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征”,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以前在燕云地区作战,虽然也凶险,但总感觉是在“家里”打,是把闯进院子的强盗赶出去。
这一次,不一样。
他们将要穿越燕山余脉,踏出长城,打进那片属于金人的、陌生的土地。
一想到自己将亲手把战火烧到敌人的老家,岳云就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握着缰绳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把缰绳都浸得有些湿滑。
岳飞似乎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目视前方,马匹踏着不变的节奏。
行军队列在山谷间拉得很长,宋军斥候像猎犬一样散布在两翼的山岭上,时刻警戒着。
“岳云。”
岳飞唤了一声。
“在!”岳云下意识地并拢双腿,夹了一下马腹。
岳飞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说道:“收起你的兴奋,这不是去打猎。”
岳云一愣,脸颊微微发热,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看穿他内心的。
“从现在起,你看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敌国,你踩的每一块石头,都可能藏着敌人的刀锋。”
岳飞的语气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锤子,不是用来在同袍面前炫耀的,它是用来保命,和杀敌的,把多余的心思都收起来,把脑子放冷。”
“……是!”岳云心中一凛,大声应道。
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颗年轻的心脏,依旧在胸膛里有力地跳动着。
.....
大军行进两日,抵达蓟州(蓟县)城外,安营扎寨。
这里是燕山余脉的东段出口,再往前,就是通往平州的河谷。
但在这之前,一支偏师必须确保侧翼的安全。
中军大帐内,岳飞正在和张宪、牛皋等将领对着沙盘推演。
“……金军在黄崖关必有驻防,人数不明,此关若不摸清,如同一把尖刀悬在我军左翼,必须派人前去侦察。”
岳飞用令旗点着沙盘上的一处隘口。
“父亲,我去!”
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岳云没有等候传召,直接掀帘而入。
帐内的将领们都看向他,牛皋咧嘴想笑,却被张宪用眼神制止了。
岳飞的眉头皱了起来,最反感军中不守规矩。
“谁让你进来的?”
“我……”岳云被父亲冰冷的目光一扫,刚才的冲动顿时消了大半:“我听到了,父亲,侦察黄崖关,我去最合适,保证完成任务!”
帐内的气氛有些压抑。
“你凭什么合适?”岳飞冷冷地问。
“我……我力气大,骑术好,我……”岳云一时间竟想不出自己的优势。
“侦察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岳飞打断了他,“你连规矩都不懂,如何领兵?”
岳云的脸涨得通红,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岳飞话锋一转,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刚拟好的军令,“你此前的战功,一直被本帅压着,蔚州先登之功,云州冲阵之勇,朝廷的封赏已经下来了。”
将那份军令递给岳云。
岳云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擢升岳云为从九品承节郎,赐银五十两,绢十匹……”
承节郎!
虽然是从九品,是最低阶的武官职衔,但这是他凭自己战功换来的第一个官身!
这意味着他不再仅仅是“岳帅的儿子”,而是一名真正的大宋军官了。
“谢……谢元帅!”岳云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先别急着谢,承节郎,按军制,可领五十人,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岳飞指着沙盘上的黄崖关:“命你,承节郎岳云,率领本部五十人马,即刻出发,侦察黄崖关,摸清金军的兵力、布防、粮道,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你,敢吗?”
“敢!”
岳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猛地一捶胸甲,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岳飞点了点头,“去张宪将军那里,领取你的兵符和人马。”
岳云几乎是飘着走出中军大帐的。
手握着那份任命书,感觉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终于可以独立领兵了!
还是五十人的大队伍!
岳云兴冲冲地跑到张宪的营帐。
张宪是父亲的心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叔伯辈,平时对他颇为照顾。
“张叔!”岳云人还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没规矩。”张宪正低头看着一份军械名录,头也没抬地骂了一句:“现在是承节郎了,还这么毛躁,叫将军。”
“是,张将军!”岳云笑嘻嘻地敬了个军礼,“父亲……不, 元帅命我来领我那五十号人。”
张宪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表情让岳云心里咯噔一下。
“哦,你那五十号人啊。”张宪拉长了声音,“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就在东营那边,新兵营旁边,你自己去点卯吧。”
“新兵营旁边?”
岳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建功立业的兴奋很快压倒了这丝疑虑,再次行礼,兴高采烈地跑向东营。
一路上,他都在幻想。
这五十号人,肯定是父亲从岳家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个个以一当十。
他们或许沉默寡言,但身手矫健;他们或许看上去年纪大些,但经验丰富。
自己将带着这支精锐,像一把尖刀,插入金军的心脏……
怀着这样的憧憬,岳云跑到了东营。
然后,他愣住了。
在他面前,东营的空地上,确实站着五十个人。
他们排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队列,正好奇地往他这边张望。
这些人,不能说老。
应该说,太年轻了。
岳云一眼扫过去,大部分人的脸上连胡子都还没长齐。
他们穿着崭新的盔甲,新得连划痕都没有。
手里的长枪,枪头的红缨还是簇新的。
这些人努力想站得笔直,但总有人在交头接耳,或者整理一下不合身的甲胄。
这……这不是几个月前,和自己同一批入伍的那些新兵吗?
岳云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