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均州城,阳光依旧明媚。
街道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旁的商铺早早开门,百姓们脸上挂着那千篇一律的、略显僵硬的微笑。
崇祯再次走上了这“完美”的大街。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欣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猎物的冰冷。
“这戏台子搭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这戏班子的临场反应如何。”
崇祯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叠大明通行的交子。
这些交子面额不小,随便一张都够普通人家嚼用半个月。
他看似无意地手一松,几张交子随着微风飘落,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路中间最为显眼的位置。
“哎呀,钱掉了!”崇祯并未弯腰去捡,而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周围的反应。
按照常理,哪怕这均州真的路不拾遗,周围的人看到这么多钱掉在地上,也总该有个反应吧?
或是惊讶,或是提醒,或是好奇地看上一眼。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崇祯感到既荒谬又可笑。
周围路过的十几个“百姓”,像是突然间集体瞎了眼一样。
他们目视前方,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从那些交子旁边走过,甚至为了避嫌,还特意绕开了一段距离。
有人明明脚尖都快踩到钱了,却像是踩到了烫手的火炭,猛地把脚缩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快步离开。
更离谱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提醒崇祯“钱掉了”。
整条街上,几十号人,对着那一地花花绿绿的票子,竟然毫无反应!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透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呵……”
崇祯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啊,好得很,看来这出戏的主导者只教了他们‘路不拾遗’,却没教他们若是‘主子’不在场,这钱该怎么捡。”
这哪里是民风淳朴?
分明是一群怕演砸了戏、怕担责任的木偶!
崇祯不再理会地上的钱,转身钻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他在均州待了两日,早已摸清了大致方位,这里的巷子错综复杂,正是藏污纳垢、也最容易听到真话的地方。
左绕右绕,崇祯在一处死胡同的拐角处停下了脚步。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隐隐传来几声压低的议论。
“听好了!今晚都给我精神点!上面交代了,明日要在东街再演练一遍‘偶遇’的戏码!这次扮演卖身葬父的那几个丫头,哭声要真一点,别跟上次似的干嚎不掉泪!”
“头儿放心,那几个丫头我都饿了她们两天了,明天肯定哭得真切!”
崇祯面无表情地听着,拳头却已在袖中死死攥紧。
卖身葬父?饿两天?
这就是他们为了讨好自己,想出来的“盛世点缀”?
“好……真好!”
崇祯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得可怕:“朕本欲微服私访,体察真实民生,没想到,这一路走来,竟是被这一群贪官污吏,当作戏子般糊弄!这满城的繁华,竟全是一场骗局!”
“这贾怀安,哪里是在做官?他分明是在做戏子!是在拿朕的江山,拿这均州的百姓,当他的道具!”
“主子,咱们……”傅临渊感受到崇祯身上散发出的滔天怒意,低声请示。
“不演了!”
崇祯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直射向州衙的方向:“既然这贾知州这么喜欢演戏,那朕今天就亲自去给他捧个场!傅临渊!”
“在!”
“传令下去!所有潜伏在城外的锦衣卫,即刻进城!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遵旨!”
……
一刻钟后。
均州南门。
平日里客客气气、见人三分笑的守门士卒们,此时正懒洋洋地靠在城墙根下晒太阳。
突然,远处尘土飞扬。
数百名身着各色服饰、却个个身形彪悍的汉子,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杀气腾腾地向着城门涌来。
“站住!干什么的?!”
那名什长军官吓了一跳,连忙带着人上前阻拦:“知州大人有令,近期严查外来人口……”
“砰!”
他的话还没说完,最前面的一名汉子抬起一脚,直接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胸口。
这一脚力道极大,那什长像个滚地葫芦一样飞出丈许远,重重地撞在城墙上,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你……你们敢造反……”
其他的士卒刚要拔刀,却见那数百名汉子齐刷刷地从腰间掏出一块黑沉沉的腰牌,高高举起。
阳光下,那腰牌上的飞鱼纹路狰狞可怖,三个烫金大字更是如雷贯耳。
锦衣卫!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守门的士卒们瞬间吓得腿软,手中的兵器“哐当”掉了一地。
他们虽然没见过大世面,但也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存在。
那是皇上的亲军!是阎王爷的贴身侍卫!
数百名锦衣卫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控制了城门,接管了城防。
紧接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州衙而去。
……
知州衙门,后院。
“老爷!老爷!不好了!”
负责在街上盯梢的捕头,一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后堂,帽子都跑掉了,气喘吁吁地喊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贾怀安正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闻言猛地惊醒,一脚踹在那捕头身上:
“慌什么!天塌下来有本官顶着!是不是那位赵掌柜又去哪里闲逛了?剧本都安排好了吗?”
“不……不是啊大人!”捕头捂着肚子,带着哭腔说道:“那位官家一大早像是发了疯,先是突击城门,然后又在街上故意扔钱试探,还趁人不备钻进巷子里去了……刚才兄弟们回报,说昨晚他好像去了几处咱们藏人的地方,恐怕……恐怕咱们的戏露馅了!”
“什么?!”
贾怀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露馅了?
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是要掉脑袋的!
“这……这怎么可能?本官安排得那么天衣无缝……”
贾怀安急得在屋里团团转,额头上的冷汗如雨下:“快!快派人去补救!就说……就说是刁民作乱!对!刁民!”
“来不及了老爷!”
又一名衙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满脸惊恐:“刚才城门来报,有一大批自称锦衣卫的人冲进城了!而且……而且那位官家,正带着人往咱们州衙来了!杀气腾腾的!”
“锦衣卫?!”
贾怀安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锦衣卫都来了,那就说明皇帝已经彻底摊牌了!
“不……不能慌!本官还能抢救一下!”
贾怀安挣扎着爬起来,眼珠子乱转。
他在官场混迹多年,练就了一身厚脸皮和急智。
“快!把我那件打着补丁的旧官袍拿来!还有,让后厨把那桌鱼翅燕窝撤了,换上咸菜稀粥!快去!”
贾怀安一边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锦衣华服,一边冲着镜子拼命揉乱自己的头发,甚至还在脸上抹了一把灰,力求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清廉”、“劳累”。
“只要本官死不承认,只要本官一口咬定是为了百姓,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换好衣服,贾怀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换上一副“正气凛然”却又“受了委屈”的表情,大步向衙门大门走去。
“开中门!本官要亲自迎接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