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钉入岩石、尾羽犹自震颤的幽蓝弩箭,散发着刺骨的死亡气息。老妪沙哑刻薄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沈墨紧绷的神经上——“汉人的…小瘟神?”
冰冷的弩箭尖端,在惨淡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牢牢锁定着他的心脏。佝偻的身形,独眼中翻涌的刻骨恨意,混合着草药腐朽与奇异蛊虫气息的味道…这突然出现的独眼巫婆,如同从山林阴影中走出的索命恶鬼!
沈墨躺在冰冷的岩石和腐叶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强迫自己冷静,生死一线间,任何慌乱都是致命的!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外,做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态,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却尽量保持平稳:
“阿婆…我不是兵,也不是来打仗的!我是医者!营里…营里爆发了怪病!人身上长灰斑,像石头一样僵硬死去!我来…是求药的!” 他急切地说着,目光瞥向下方山谷中那笼罩在诡异吟唱和鼓点中的苗寨,“也为了…救山下的人!”
“医者?” 阿婆那只独眼中的讥诮和恨意更浓了,嘴角的刻薄弧度几乎要咧到耳根,“汉人的医?用刀割肉放血?还是用你们那套君臣佐使的狗屁道理,把人治成石头?” 她枯瘦的手指稳稳地托着那具乌黑的手弩,弩尖纹丝不动,“求药?我看是来探路!给后面那些豺狼引路的探子!”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沈墨腰间的皮质针囊,如同看着沾满同族鲜血的凶器。
“不是探子!” 沈墨立刻否认,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急切,“营里的病,源头可能就在这山里!源头不除,山下的人迟早也会遭殃!阿婆!您看看下面!” 他挣扎着微微侧身,指向山谷中那片被诡异低吟笼罩的苗寨,“寨子里…是不是也出事了?是不是也有人…身上长了灰斑?”
沈墨的话,像一根无形的针,猛地刺中了阿婆!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狠狠一抽,独眼中翻涌的恨意瞬间被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和痛苦取代!握着弩弓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就是现在!
沈墨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几根被他揉搓得有些蔫巴、却依旧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折耳根,还有那头沾着泥的野蒜头!他高高举起,如同献上救命的稻草:
“阿婆!您认得这个吗?折耳根!还有野蒜头!营里有个小旗官,中了那灰斑瘟毒,我用这草根榨汁,辅以姜蒜催吐,把他腹内初生的毒源逼了出来!又用一点红参须吊命,才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他将那几根草根往前递了递,浓烈的辛腥气味在夜风中弥漫,“还有…还有一位大人物!他也中了类似的邪毒,比那灰斑更可怕!我用这草汁涂抹,那邪物竟有退缩之象!阿婆!这草根…对那东西有用!但它扎根太深,杯水车薪!我需要…需要真正懂它的人!需要解药!”
沈墨的话语又快又急,如同连珠炮,将自己在伤兵营的救治过程、在蓝玉帅帐中的试探,用最简洁的方式和盘托出。他没有提蓝玉的名字,也没有提那道恐怖的屠寨密令,只将焦点死死锁定在“灰斑瘟毒”和折耳根那奇异的克制效果上。
阿婆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沈墨高举的折耳根和野蒜头,又猛地转向他那张因为急切和紧张而涨红、却写满了诚恳的脸。刻骨的恨意、冰冷的怀疑、一丝动摇的惊疑在她眼中激烈地交织、碰撞。
寂静。只有夜风穿过林梢的呜咽和山谷深处那低沉压抑的吟唱鼓点,如同背景里不祥的哀乐。
许久,久到沈墨举着草根的手臂都开始发酸颤抖,阿婆那只独眼中翻腾的情绪风暴,终于缓缓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冰冷审视。她端着弩弓的手,极其缓慢地…垂下了寸许。
但杀机并未解除。
“汉人的话,比林间的毒蛇更不可信。” 阿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冰冷,如同寒铁摩擦,“你说你是医者?说这猪草能救人?说山下也有人会遭殃?” 她那只独眼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穿人心的幽光,“是真是假…让‘它’来闻闻便知!”
话音未落,阿婆那只枯瘦如鹰爪的左手猛地抬起,闪电般按向自己右眼上那块覆盖着繁复枫叶纹路的厚实皮罩!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皮革撕裂的细微声响!
那厚实的皮罩,竟被她硬生生从边缘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草药腥甜与某种活物粘液气息的味道,瞬间从那缝隙中弥漫开来,比之前强烈了十倍!令人作呕!
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那掀开的皮罩缝隙之下,露出的并非空洞的眼眶!而是一团…活物!
那是一团深褐色、如同某种奇异虫茧般微微搏动的东西!表面覆盖着一层湿滑粘稠的、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下,隐约可见无数极其细小的、如同刚孵化幼虫般的暗红色触须在缓缓蠕动、伸缩!那东西紧紧“镶嵌”在罗阿婆的眼窝深处,如同她身体的一部分,随着她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去!” 罗阿婆那只独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痛苦,她对着沈墨,猛地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喝!
随着这声低喝,那虫茧般搏动的东西表面,猛地裂开一道细微的口子!一条比发丝粗不了多少、通体呈半透明琥珀色、头部却长着两点幽绿光点的奇异小虫,如同离弦之箭,从那裂口处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微弱的残影!
那小虫的目标,赫然是沈墨的眉心!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沈墨!他下意识地想躲,但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幽绿的光芒,如同索命的鬼火,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脑髓的奇异嗡鸣在沈墨额前响起。那小虫并未直接叮咬,而是悬停在他眉心前方寸许之处,两点幽绿的光点死死“盯”着他,细长的虫身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高速震颤着,发出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沈墨只觉得一股冰冷、滑腻、带着强烈探查意味的诡异力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试图刺破他的皮肤,钻入他的大脑!这感觉比弩箭锁定心脏更加恐怖!仿佛灵魂都要被这诡异的虫子剥开、审视!
“说!” 阿婆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冰冷地响起,那只独眼死死盯着悬停在沈墨眉心的蛊虫,“你刚才所言,营中灰斑瘟毒,用折耳根催吐救人,是否属实?!”
蛊虫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那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燃烧的鬼火,几乎要灼穿沈墨的皮肤!
沈墨咬紧牙关,强忍着那侵入脑髓的诡异探查感和巨大的恐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属实!”
嗡——!
蛊虫的嗡鸣声在沈墨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拔高了一个调!尖锐得如同钢针刮过玻璃!虫身震颤的频率骤然加快!那两点幽绿的光点疯狂闪烁!
阿婆那只独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她死死盯着蛊虫的反应,布满皱纹的脸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噬谎蛊没有攻击!这意味着…眼前这个汉人小医官,说的竟然是真的?!那喂猪的折耳根,真能克制那阴毒之物?!
然而,沈墨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阿婆眼中的惊骇还未褪去,立刻又被更加冰冷、更加尖锐的问题取代:“你进山,只为求药救人?别无他图?!”
蛊虫的嗡鸣再次变得尖锐!探查的力量如同冰锥般刺入!
沈墨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他进山,当然是为了救蓝玉,为了阻止屠寨,也为了自救!但“焚崖密令”绝不能说!蓝玉的身份更不能提!他只能选择性地说出部分真相:“是!只为求药!救营里的人!也救山下可能被瘟疫波及的人!”
嗡——!
蛊虫的嗡鸣再次拔高!震颤更加剧烈!幽绿光点闪烁如狂!但…依旧没有攻击!沈墨的回答,再次通过了“噬谎”的考验!
阿婆脸上的震惊已经无以复加!这汉人小子…两次回答,竟都无半分虚假?!难道他真是…?
不!不对!噬谎蛊的反应…似乎有些过于激烈了!那虫身震颤的频率,幽绿光点闪烁的狂乱…远超寻常!仿佛感应到了某种更深层、更难以理解的“异常”!
阿婆那只独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精芒!一个更加直接、更加触及核心的问题,如同冰冷的毒蛇,从她沙哑的喉咙里嘶嘶吐出:
“你…究竟是谁?!”
嗡————!!!
这一次,噬谎蛊的嗡鸣声陡然变成了凄厉无比的尖啸!那细小的虫身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扭曲!悬停在沈墨眉心的那两点幽绿光点,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彻底洞穿、焚烧!
那冰冷滑腻的探查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狂暴地冲入沈墨的脑海!这一次,它不再满足于言语的真假,而是直指他灵魂最深处的秘密——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那来自未来的灵魂烙印!
“呃啊!” 沈墨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裂开来!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现代的手术室无影灯、图书馆的书架、车祸瞬间刺耳的刹车声…如同被强行撕开的伤口,在这诡异蛊虫的探查下疯狂翻涌!他痛苦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
而悬停在他眉心的噬谎蛊,此刻的状态更是骇人!那半透明的琥珀色虫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如血!两点幽绿的光点如同燃烧的鬼火,疯狂地明灭闪烁!虫身扭曲、痉挛、膨胀!仿佛随时会因为这探查到的、超越它理解极限的“真相”而彻底爆裂!
阿婆那只独眼,死死盯着那即将崩溃的噬谎蛊和抱头嘶吼的沈墨,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度惊骇、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神情!她那只覆盖着枫叶纹眼罩的右眼窝深处,那团搏动的虫茧也如同呼应般剧烈地抽搐起来!
“你…你不是…” 阿婆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沙哑干涩,“…此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