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
与燕王府那愁云惨雾，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阳光正好，茶香四溢。
林羽正优哉游哉地，躺在院子里的一张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刚刚泡好的清茶，眯着眼睛，享受着午后的宁静。
陆双双和洪凌凌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复盘着祭天大典上的惊心动魄。
“师父，您真是太神了！”陆双双的脸上，写满了崇拜，两眼都在放光。“那个老头跳出来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结果您三言两语，就把他给绕进去了！”
“诛心之论！直接把他打成逆臣！太高了！实在是太高了！”
洪凌凌却有些于心不忍，小声地说道：“可是……那个张大人，看起来不像坏人。他好像……是真的为了燕王好。”
“他当然是好人。”林羽呷了一口茶，眼皮都没抬一下。“而且是那种，宁折不弯的，真正的忠臣。”
“啊？”两个弟子都愣住了。
祝十六站在林羽身边，小脸上也充满了困惑。“干娘，既然他是好人，您为什么……还要那样对他？”
林-羽放下茶杯，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三个弟子，笑了笑。“因为，要让恶龙低头，光靠我们是不够的。”
“还需要一根，能把它打痛的棍子。”
“而张怀安，就是那根最硬的棍子。”
她看着弟子们那依旧迷茫的眼神，继续解释道：“我若不先把他打下去，打得越狠，燕王就会越信任我。然后，再由我，把他扶起来。”
“到那时，燕王才会真正明白，谁的话，该听。谁的事，该做。”
“这叫，欲扬先抑。”
三个弟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们只知道，干娘（师父）正在下一盘很大很大的棋。
而他们，只需要跟着走，就够了。
……
燕王府，寝宫。
萧玄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他寝食难安。
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林羽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民怨滔天……”
“动摇您‘真龙天子’的根基！”
“天命转移，这天下，将……另择新主！”
另择新主！
这四个字，像四条淬了剧毒的毒蛇，日夜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长生之梦的破碎，带来的只是失落。
可皇权旁落的恐惧，带来的，却是足以将他彻底摧毁的，无边地狱！
他烦躁地在寝宫里来回踱步，那张刚刚恢复了血色的脸，此刻又变得蜡黄。
不行！
绝不能这样！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要查！
他要亲眼看看，这所谓的“民怨”，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立刻下令，召集所有在京官员，命他们立刻呈上各地民生情况的详细报告。
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达到了平北城的各个衙门。
一时间，整个官场，鸡飞狗跳。
官产司。
作为燕王敛财政策最核心的执行机构，司正刘胖子，正满头大汗地看着手中的王令。
“民生报告？王爷怎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个？”一个下属忧心忡忡地问道。
刘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还能为什么？肯定是那个妖道，在王爷面前嚼了舌根！”
“司正，那我们……”
“慌什么！”刘胖子冷哼一声，“王爷日理万机，哪有空亲自去下面看？他要报告，我们就给他报告！”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脸上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
“就写，在王爷的英明领导下，我平北城境内，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云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都在歌颂王爷的功德！”
“至于那些刁民的怨言……哼，那是他们不懂王爷的苦心！是他们短视！”
很快。
一份份经过精心粉饰，充满了歌功颂德之词的报告，从各个衙门，雪片般地，飞向了燕王府。
书房内。
萧玄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强忍着怒火，翻开了第一份。
“……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他扔掉。
又拿起第二份。
“……商路通达，百业兴旺，皆赖殿下天恩……”
“啪！”
他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奏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混账！”
“通通都是混账！”
他气得浑身发抖。
这些报告，与林羽所描述的“民怨滔天”，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虽然多疑，但他更相信，那个能一语道破他心病，能炼制出神丹的“护国真君”，绝对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欺骗他！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有人在骗他！
有人在欺上瞒下！
这些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这些靠着他的政策吃得脑满肠肥的蛀虫，正在联起手来，糊弄他！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一丝冰冷的恐惧，同时涌上了萧玄的心头。
他意识到，常规的渠道，已经完全不可信了。
他缓缓走到书房的暗格前，按动了机关。
“王爷。”
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们，是燕王最锋利的爪牙，最隐秘的耳目。
特务机构，“鹰卫”。
“去查。”
萧玄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绕开所有官府，给本王去查，平北城内，最底层的民怨！”
“本王要知道真相！”
“不计任何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是。”
黑影躬身领命，随即，又如青烟一般，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
一场风暴，在平北城的阴暗角落里，悄然掀起。
鹰卫的手段，雷霆万钧。
东街的市集上，一个正在抱怨税重的小贩，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黑衣人捂住嘴，直接拖进了漆黑的小巷。
城南的贫民窟里，一户刚刚被官府强行收走祖宅的人家，半夜被破门而入，哭喊声很快便沉寂了下去。
那些曾经的富户商贾，更是鹰卫重点“关照”的对象。
不需要证据，不需要审判。
只有最直接，最血腥的拷问。
很快。
一份份，沾着血迹，散发着腥气的，未经任何修饰的真实报告，被送到了燕王的案头。
萧玄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灯下，翻开了那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卷宗。
第一页。
“……民女王氏，状告官产司，其夫于城南经营一间米铺，官产司以‘统一经营’为由，强行以三成市价收购，其夫不从，被打断双腿，米铺亦被查封……”
第二页。
“……小民张三，于东街摆摊，月入三两，需缴纳‘摊位费’二两，‘管理费’一钱，‘清洁费’一钱……稍有迟疑，便遭毒打……”
第三页。
“……城西民宅，原房价五十两，官产司下令，统一收归官府，再行出租。原户主若想租回，需月付租金五两。其中，二两五钱，上缴王府……”
……
一桩桩，一件件。
触目惊心！
萧玄的脸，越来越白。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为了扩充军备，为了维持王府的奢华，为了打造那座他引以为傲的繁华都城，他手下的那些官员，究竟对百姓，压榨到了何种地步！
苛捐杂税，多如牛毛！
巧取豪夺，无法无天！
所谓的“官营许可”，不过是官商勾结，垄断市场，将所有生活必需品的价格，翻了数倍！
他一直以为，牺牲是必要的。
可他从未想过，这牺牲的背后，是如此血淋淋的人间地狱！
他终于明白了。
那所谓的“民怨”，不是林羽的危言耸听。
那冲天的“黑灰色怨气”，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玄学！
那是真的！
那是无数百姓的血与泪，是无数家庭的破碎与绝望，汇聚而成的，足以颠覆他整个王朝的，滔天怒火！
“噗通。”
萧玄无力地，瘫坐在了龙椅之上。
手脚冰凉。
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愧，死死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意识到，林羽的预言，恐怕真的会成真。
若再不改变……
这天下，真的要，另择新主了！
……
三天后。
国师府宣布，护国真君，闭关结束。
消息传到王府。
萧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以最隆重的礼节，将林羽请入了宫中。
还是那间暖阁。
还是那两个人。
但这一次，萧玄的神态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审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他看着林羽，声音沙哑地开口。
“国师……本王……知错了。”
林羽看着他那副憔悴不堪的样子，心中毫无波澜。
她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又进行了一番规模宏大，假模假样的法事。
在耗费了无数珍贵材料，演足了全套戏码之后。
她才用一种带着疲惫，却又如释重负的语气，对萧玄说道：“殿下，幸不辱命。”
“上天，感念殿下已有悔过之心，愿意……再给您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真的？！”萧玄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国师！是何方法？！”
林羽看着他，缓缓吐出了八个字。
“平息民怨，得万民爱戴。”
萧玄愣住了。
“就……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林羽点了点头。
萧玄还想再问。
林羽却又补充了一句，彻底堵死了他的所有问题。
“不过，上天并未明示，具体该如何去做。”
“这，需要殿下您自己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