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传回金陵城的那一天,整座城池都沸腾了。
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一人三马,冲入城门时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大捷!征西大军大捷!”
嘶哑的吼声,点燃了整条长街。
将军府,议事大厅。
王强拿着那份沾着尘土与血腥味的战报,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下方神情各异的文武。
“鸣凤谷一战!”
王强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厅里,每一个字都砸地有声。
“我军大捷!斩敌三万,俘虏五万!燕军十八万精锐大败!主帅张悍逃跑!”
“兴宗,已于昨日,攻克燕军第一道雄关,青石关!”
话音落下,满堂武将,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赢了!赢了!”
“大将军威武!储君威武!”
李朝峰不在,但这群粗豪的汉子们,一个个激动得满脸涨红,恨不得当场舞起刀来。
而文臣那边,却是一片死寂。
陈平站在文臣之首,身躯僵硬,脸上血色褪尽。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的,不是那辉煌的战果,而是祝兴宗出征前,在沙盘上指点江山的那一幕。
先取西蜀,再图中原。
当时,他觉得那是少年人的狂妄之言。
可现在,那狂言的第一步,已经化作了铁一般的事实。
他以为的万全之策,在祝兴宗那吞天下的格局面前,显得何其幼稚,何其可笑。
王强念完战报,没有看那些兴奋的武将,他的视线,落在了陈平的身上。
陈平身体一颤,他知道,该自己表态了。
他走出队列,来到大厅中央,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对着王强的方向,对着那个空着的副位,深深地,拜了下去。
“少将军之策,非臣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
陈平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折服。
“老臣,拜服!”
他身后,所有“新进派”的官员,全都默默地跟着,跪了下去。
这一拜,再无半分不甘。
王强看着这一幕,终于放声大笑。
笑声里,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
西南,燕王都城。
与金陵的欢腾截然相反,这里的王殿之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燕王萧玄坐在王座上,面沉似水。
殿下文武,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人影,被两名亲卫架着,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正是逃回来的张悍。
“大王……”
张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猛将,此刻像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末将……末将无能啊!”
他泣不成声。
萧玄的身体,猛地前倾,他死死地盯着张悍。
萧玄脑中一片空白,他猛地站起,一股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上炸开,整个大殿的温度都仿佛降了下去。
“废物!饭桶!”
他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上面的竹简奏章散落一地。
“十八万精兵!本王最精锐的十八万大军!让你去逗一个黄口小儿,你给本王逗没了?!”
“来人!把这个废物给本王拖出去砍了!”
几名虎背熊腰的卫士立刻上前,架住了张悍。
“大王!大王饶命啊!”
张悍疯狂地挣扎着,他抬起头,脸上满是恐惧与混乱。
“我们……我们不是败给了兵马,是败给了算计!”
“那小子……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他把人心都算进去了!”
张悍语无伦次地,将鸣凤谷的那场噩梦,嘶吼了出来。
从那五次看似懦弱的败退,到他自己被引诱得越来越深的傲慢,再到最后,那四面楚歌,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望。
大殿里,所有人都听呆了。
萧玄的怒火,也渐渐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所取代。
他挥手让卫士退下,重新走回王座,坐了下来。
他看着张悍,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说……他每一步,都算到了?”
“算到了!”张悍哭喊道,“他算到末将会轻敌,算到末将会追击,他连我们会从哪条路追,追击的阵型会被拉成什么样子,都算得一清二楚!”
“他就是在等!等我们自己,把脖子伸到他的刀口下面啊!”
萧玄沉默了。
大殿里,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这可能吗?
许久,一名谋士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王,依臣之见,非是那祝兴宗有神鬼之能,实乃张悍将军太过轻敌,才中了对方的诱敌之计。”
“没错,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虽败,但不过是那小子侥幸,我等大意罢了。”
“只要我等稳住阵脚,再派一沉稳大将,守住第二道防线,那小子初战告捷,必然骄傲,届时,便是我等雪耻之时!”
谋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为这场惨败,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是敌人太强,是我们自己犯了错。
萧玄听着,脸色稍缓。
这个解释,让他挽回了一些颜面。
他也愿意相信这个解释。
“好!”萧玄一拍王座扶手,“传令下去!命大将陈克,领兵十万,收拢残兵,固守通州防线!告诉他,许胜不许败!”
“另外,将张悍暂且关押。”
处理完军务,萧玄屏退了所有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虽然嘴上接受了谋士们的说法,但他内心深处的那股不安,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王强那个莽夫,怎么会突然有了“天命”?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会有如此妖孽的智计?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想了很久,最终,站起身,朝着王府最深处的一座偏殿走去。
那座殿宇,名为“供奉堂”。
推开厚重的殿门,一股混杂着浓郁檀香和各种古怪药草的气味扑面而来。
殿内光线昏暗,数十道人影,或盘膝打坐,或低声论道。
这些人,衣着各异,有身穿道袍的,有披着僧衣的,也有一些打扮得不伦不类的江湖术士。
他们,都是萧玄这些年招揽来的奇人异士。
看到萧玄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萧玄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将前线战败,祝兴宗势如破竹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诸位,本王如今遇到了些麻烦。”他的声音有些疲惫,“不知哪位高人,能为本王分忧?”
供奉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来混吃混喝的骗子,一听要上战场,都缩起了脖子。
就在这时。
一个坐在角落阴影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黑袍人,缓缓站了起来。
此人面容阴鸷,双眼狭长,给人一种毒蛇般的感觉。
“大王勿忧。”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砂纸在摩擦。
“凡人争斗,不过是蝼蚁相争。贫道自有妙法,令那二十万大军,化为乌有,不费一兵一卒。”
萧玄精神一振,猛地看向他!
“哦?法师有何高见?”
这位黑袍人,是半年前自己找上门来的,自称是“黑煞门”的长老,奉命下山,辅佐真龙天子。
黑袍人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兵法有云,上兵伐谋。但兵法之上,更有天时。”
“贫道不才,略懂一些呼风唤雨,颠倒乾坤的小术。只需在前线布下一‘八门金锁阵’,便可让那二十万大军,困于其中,不辨东西,不分昼夜。不出数日,其军心自乱,粮草耗尽,届时,便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萧玄听得双眼放光,激动地站了起来!
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本王即刻册封你为‘护国法师’!军中一切,皆可由你调动!请法师,即刻前往前线,为本王破敌!”
“遵命。”
黑袍人躬身一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三日后。
祝兴宗亲率大军,兵锋直指燕军第二道防线,通州。
二十万大军,士气如虹,旌旗招展,如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在西蜀的大地上。
大军行至一片开阔的平原。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
突然,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缕白色的雾气。
起初,没人当回事。
可那雾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它们仿佛是从地底深处冒出来的,冰冷,粘稠,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无边无际的白色浓雾,便笼罩了整片平原。
伸手不见五指。
前后左右的同伴,都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雾气里。
喊杀声,战鼓声,号角声,一切都消失了。
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吞噬一切的,诡异的白雾。
二十万人的钢铁洪流,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西蜀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