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工拿着螺栓,美滋滋地走了,临走还冲那大纸板竖了下大拇指:“这玩意儿好!真管用!”
后面的人有样学样,都先跑到图前研究一番,再来领料。虽然还是有人看不准,但至少能说出个“大概像图上画的第几个”、“大概多大的”,沟通效率直线上升!库房门口那种鸡飞狗跳的争吵场面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孙姐发现,自己拍桌子的次数少了,嗓子舒服多了,对账好像都顺利了点。虽然她还是板着脸,但有一次雷二蛋来送维修工具,居然破天荒地听到她对着一个来看图的年轻学徒说了句:“对,就看那个图,找对了再来领!”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过几天,“库房门口挂了张神图”的消息就在车间传开了。工人们茶余饭后都在议论:
“哎,你知道库房那图不?真不赖!一看就明白!”
“是啊!以前去领个垫圈都得跟孙大姐掰扯半天,现在省事儿多了!”
“听说又是维修组那个叫雷二蛋的小子弄的?”
“就是他!手巧脑子活!上次那工具车也是他做的!”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雷二蛋有次去车间送修好的工具,居然有不太熟的老师傅主动跟他打招呼:“哟,小雷师傅!来啦?你那图,弄得真不赖!”
听着这声“小雷师傅”,看着库房门口井然有序的景象,再瞅瞅孙姐虽然依旧严肃但明显舒缓了的眉头,雷二蛋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他推着他的“老六号”,慢悠悠地往回走,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库房那“领料神图”的风头还没过去,雷二蛋在厂子里“小雷师傅”的名号算是又镀了一层金。
连食堂打饭的胖婶儿见了他,手都不抖了,还能多给舀半勺菜汤,咧着嘴笑:“哟,画图的小能人来啦!” 雷二蛋嘴上谦虚着“瞎弄瞎弄”,心里头那点小得意就跟刚出锅的馒头似的,腾腾直冒热气。
可这好心情没持续两天,他就发现家里头的气氛有点不对味儿。
往常下班回家,老爹雷大炮人还没进院门,那大嗓门就先到了,不是哼着荒腔走板的京戏,就是嚷嚷着“老婆子,饿死了,饭好没?”,动静大得能惊飞屋檐上歇脚的老雀。可这两天,院门口静悄悄的,老爹进门都耷拉着脑袋,脚步沉得像是灌了铅。
吃饭的时候更是反常。往常雷大炮坐在饭桌主位,那就是一台戏。不是吹嘘今天又攻克了啥技术难关,得了车间主任几句表扬,就是吐槽哪个徒弟手笨得像脚丫子,再不然就是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说自己当年如何一把锉刀打天下。可这两天,他闷头扒饭,一言不发,眉头拧得死紧,像是跟碗里的白菜帮子有仇。偶尔叹口气,那声音沉得能砸坑。
老妈徐兰瞅着他那样,忍不住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边:“哎,我说雷大炮,你这又是抽哪门子风?厂里谁给你气受了?还是哪台机器又撂挑子,把你难住了?”
雷大炮把眼一瞪,想维持一下一家之主的威严,可那眼神里的憋屈藏不住,声音也闷闷的:“瞎打听啥?爷们儿的事,老娘们儿少掺和!吃你的饭!” 可那底气,明显不足。
大妹雷小玲撇撇嘴,小声跟旁边的二蛋嘀咕:“咱爸肯定遇上难题了,你看他那脸,都快皱成核桃皮了。”
小妹雷小燕倒是直接,眨巴着大眼睛问:“爹,你不高兴啦?谁欺负你啦?让小玲姐去骂他!” 雷小玲气得在桌子底下掐她。
雷二蛋没吭声,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自家这老爹,七级钳工,技术大拿,又好面子胜过命。能让他这么茶不思饭不想、连吹牛的兴致都没了的,绝不是一般的小麻烦,肯定是工作上遇到了真正棘手的坎儿,而且这坎儿可能还让他觉得跌了份儿。
果然,吃完饭,雷大炮没像往常一样翘着脚听收音机,或者摆弄他收藏的那几把宝贝锉刀,而是一个人钻进了小小的里屋,还罕见地关上了门。没一会儿,就有淡淡的烟味从门缝里飘出来——这是真遇上烦心事了,平时徐兰管得严,很少让他在屋里抽烟。
徐兰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冲里屋努努嘴,压低声音对雷二蛋说:“瞅见没?这老倔驴,准是在车间里碰上啃不动的硬骨头了。问他也不说,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机灵,有空悄摸打听打听,别让你爹真憋出毛病来。”
雷二蛋点点头。其实不用打听,他大概也能猜出个七八分。这两天在厂里,好像隐约听人议论,说三车间接了一批急活,是什么高精度的薄壁套筒,要求严得很,废品率居高不下,车间主任天天骂娘,负责加工的老师傅们个个灰头土脸。自家老爹就是三车间的顶尖大拿,这压力,可不就首当其冲砸他头上了么。
夜里,雷二蛋起夜,经过里屋门口,听见里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压抑的咳嗽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他凑近门缝悄悄往里一瞧,只见昏黄的灯光下,老爹披着件旧棉袄,正对着摊在桌上的一张图纸和几个亮闪闪的金属件长吁短叹。桌上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那几个金属件,一看就是薄壁的筒状物,在灯下泛着冷光。
雷二蛋心里有了数,轻手轻脚地退回自己屋。薄壁件加工,这可是个技术活儿里的精细活儿,难点就在于——颤刀!
第二天在维修组,雷二蛋看似无意地跟赵师傅聊起了天。
“赵师傅,您经手多,见多识广。您说这薄壁件车加工,咋就那么难呢?我看三车间那边,好像为这批活头疼好几天了。”
赵师傅正在磨一把刮刀,头也没抬:“哼,那玩意儿,就是个娇气包!壁薄,刚性差,车刀一挨上去,就容易颤,跟得了疟疾打摆子似的!一颤,表面光洁度完蛋,尺寸也保证不了,十有八九得废。没点绝活,根本玩不转。”
“那…一般有啥法子治这‘打摆子’?”雷二蛋追问。
“法子?”赵师傅停下手,想了想,“无非就是从刀具上想办法,用更锋利的刀,磨好角度。再就是降低转速和进给量,慢工出细活。可有的件,它天生就爱颤,你再小心也没用!除非…”
“除非啥?”
“除非能做专门的防振工装!从工件内部或者外部给它支应上,增加刚性,把这‘摆子’给它镇住!”赵师傅比划着,“比如车内孔的时候,搞个能膨胀的芯轴从里面撑住了。或者车外圆的时候,做几个随形的支撑爪从外面托住了。但这玩意,一做就是一套,不是大批量生产,谁费那功夫?而且对工装本身精度要求也高,不好弄。”
雷二蛋听得眼睛发亮。工装!对路!这就是解决问题的钥匙!他心里飞快地盘算开来:维修组别的不多,就是废旧零件和材料多!报废的橡胶减震块好像有…旧轴承的保持架,那结构不正适合做支撑骨架吗?各种规格的螺杆、螺母更是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