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傅,有几个电容坏了,得换。”雷二蛋指给老张看。
“换!只要能响,换啥都行!”老张连忙说。
雷二蛋又从“老六号”里拿出他平时攒的一些从废旧电器上拆下来的零件(这事儿他没少干),找出几个参数差不多的旧电容。然后小心翼翼地用电烙铁(自制的,用火钩子改的)和焊锡,把坏电容拆下来,把新的(虽然是旧的,但测试过是好的)焊上去。动作熟练又谨慎。
换完电容,他再次通电测试。指示灯亮了,但喇叭里依然只有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还有别的地方…”雷二蛋皱起眉,继续排查。他用一根自制的小探针(绝缘的),轻轻拨动各个元器件和焊点。当拨动到一个中周变压器(绕着重重铜线的线圈)的接线脚时,喇叭里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喀啦”声!
“这有戏!”他仔细检查,发现那个接线脚的焊点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氧化虚焊了!几乎快要断开!
他赶紧补焊。焊点重新融化凝结的瞬间,喇叭里猛地爆出一阵强烈的、失真的电流噪音!
老张吓得一哆嗦,脸都白了:“坏…坏了?”
“别急,这是好现象!”雷二蛋安慰他,这说明信号通道通了!他接着调整那几个中周变压器上的磁芯(用来调频率),又检查了几个老化的电阻。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都黑透了。老张媳妇进来点了盏煤油灯,又默默退了出去。
终于,在更换了三个电容、补焊了五处虚焊点、调整了中周后,雷二蛋再次深吸一口气,拧动了调谐旋钮…
刺耳的噪音渐渐变小,变得平稳…然后,像是从遥远的地方艰难地穿透层层迷雾,一个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带着浓厚鼻音的京剧唱腔,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咿…咿呀…”
声音很小,很不稳定,但确实是电台的声音!
“有…有声了!”老张猛地扑到桌子前,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收音机,仿佛怕一眨眼声音就跑了。
雷二蛋继续小心地微调着。声音逐渐变得清晰、稳定起来…那悠扬的胡琴声、顿挫的唱腔,充满了整个小屋…
正是老张父亲生前最爱听的《四郎探母》!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当这句熟悉的唱词清晰地响起时,老张浑身剧震,像是被电流击中!他怔怔地看着那台重新发出声音的老收音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两行热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顺着脸上深刻的皱纹滚落下来,滴落在陈旧的工作服上。
他伸出粗糙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收音机冰凉的木壳,就像抚摸着自己父亲的手,哽咽着,泣不成声。
过了好半晌,他才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看着雷二蛋,脸上老泪纵横,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什么辈分,猛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胸膛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激动与真诚:
“小雷!小雷师傅!哎呀,我老张真是瞎了眼啊!
以前都是我不对,我鬼迷心窍了!
我真不是个东西啊!你可千万别跟我这老糊涂一般见识啊!
以后在维修组,有啥事,你尽管跟我说!
谁要是再敢给你使绊子,我老张第一个不答应!”
老张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如此郑重的承诺,让雷二蛋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挠挠头,嘿嘿笑着说:“张师傅,您言重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机器修好了就成。”老张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又是哭又是笑,紧紧拉着雷二蛋的手不肯放,非要留他吃饭。雷二蛋好说歹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推辞掉。
老张那台老收音机重获新生,呜哩哇啦地又开始说唱念打,这事儿在厂里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连厂广播站都偷偷地把这事儿当成了正面典型,含含糊糊地说了句“青年工人发挥才智,互助友爱”之类的话。
雷二蛋这“小雷师傅”的名头,算是彻底坐实了,走到哪儿都有人笑着跟他打招呼。
维修组里的气氛也变得格外融洽。
老张见了雷二蛋,那脸上的笑容就跟朵盛开的老菊花似的,再也不是以前那副欠钱脸了。
他动不动就凑过来,递根劣质烟(不过都被雷二蛋婉言拒绝了),或者没话找话地夸上两句“年轻有为”。
赵师傅也高兴得很,觉得组里和谐比啥都重要。
只有李强,彻底成了个闷葫芦,整天缩在角落里,跟个隐形人似的。
他那眼神里的阴郁,都快能滴出水来了,可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炸刺儿了。
外头风光归风光,雷二蛋心里头那杆秤,家永远是最重的秤砣。厂里技术顾问当得溜,家里这“首席技术官”更不能拉胯。
这天早上吃饭,他就发现老娘徐兰有点愁眉不展。对着桌上那俩铝制饭盒直叹气。
“咋了妈?饭馊了?”雷二蛋咬着窝头含糊不清地问。
“去!瞎说啥!”徐兰白了他一眼,拿起一个饭盒,掂量着,“我是愁这个!眼瞅着天儿是暖和点了,可一早一晚还是凉飕飕的。你爹和你,中午在厂里吃这冷饭冷菜,一天两天还行,日子长了,那胃能受得了?听说老胃病可遭罪了…”
旁边雷大炮呼噜噜喝着粥,闻言把碗一放,抹把嘴,满不在乎:“穷讲究!大老爷们儿哪有那么娇气!当年咱啃冻窝头就雪水不也过来了?有的吃就不错了!”
“呸!你那叫驴胃!”徐兰没好气地怼他,“儿子正长身体呢!跟你似的?再说了,现在条件好了,能琢磨就得琢磨!我寻思着,要不…给你们换个带棉套的饭盒?或者…早上出门前,把饭盒放炉子边上温着?”
“得了吧!”雷大炮一撇嘴,“棉套那玩意儿笨了吧唧,还不保温。放炉子边?咱家那炉子火候没准,一会忘了,饭都烤成炭坨子了!净整那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