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友们七嘴八舌把情况一说,徐兰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小玲和小燕也吓坏了,围着爹不敢吱声。
雷二蛋刚从外边淘换了几块废电路板回来,一进院门就觉出气氛不对。再一看板车上他爹那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破布袋一扔就蹿了过去。
“爹!爹您醒醒!哪儿不舒服?”二蛋半跪在板车边,轻轻晃了晃老爹的肩膀。
雷大炮眼皮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一条缝,看见是二蛋,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想摆摆手表示没事,结果又是一阵绞痛袭来,让他猛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胃…胃疼…”徐兰抹着眼泪,“大夫说,得用小米油养着,可这上哪儿去弄啊…”
二蛋的心猛地一沉。小米油?这玩意儿在眼下这光景,可是能救命的金贵东西。他看着老爹痛苦的样子,再瞅瞅慌乱的母亲和吓傻了的妹妹,那股子平时插科打诨的“老六”劲儿瞬间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妈,先别慌。”二蛋站起身,语气出乎意料的镇定,“把爹先抬屋里炕上去,捂着暖和点。小玲,去倒杯热水来,晾温乎了。小燕,别围着了,去把院门闩上。”
他几句话安排下去,像是给慌了神的一家人找到了主心骨。工友们帮着把雷大炮抬进屋里安置好,又安慰了徐兰几句,才叹着气走了。
屋里,雷大炮躺在炕上,身子偶尔因为疼痛抽搐一下。徐兰坐在边上,不停地用热毛巾给他擦汗。小玲端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想喂一点。小燕则扒着门框,大眼睛里全是恐惧。
二蛋没在屋里待着,他一个人钻进了院角那个属于他的“技术乐园”——堆满了各种工具和破烂零件的小棚子。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小米…小米油…本质是什么?淀粉颗粒,极细的粉末,油性物质…替代品?玉米?玉米芯?麦麸?这些东西家里还有一点,街道上偶尔也能领到一些代食品,基本都是这些玩意儿磨的,但粗糙得拉嗓子。
“磨细…必须磨得极细…还得把里头那点有用的‘油性’东西弄出来…”二蛋喃喃自语,眼睛在昏暗的棚子里扫视着,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台他自己鼓捣出来的手摇式小型磨面机上。
这机器还是前两个月他为了处理一些粗粮和代食品做的,结构简单,就是两个石磨盘加个手摇柄,效率一般,磨出来的粉也就比原来细点有限。
“就是它了!”二蛋眼里闪过一抹光。他猛地扑过去,把那台小磨面机拖到灯下。
“石磨不行,间隙太大,磨不细…得改…改成金属磨盘?上哪儿找那么合适的金属盘去…”他一边嘀咕,一边飞快地拆解着机器。
突然,他动作一顿,想起昨天从厂废料堆淘换来的几个报废的轴承。那轴承里的滚珠,大小均匀,硬度极高!
“有了!”二蛋一拍大腿,“用不着整个磨盘,把石磨盘拆了,换上两个带凹槽的铁盘,把这些小滚珠嵌在中间当研磨介质!就像…就像那些洋机器里的球磨机!”
说干就干。他立刻翻找出那两个报废轴承,小心翼翼地把里头的滚珠拆出来,数了数,大小刚好够用。然后又找出两块厚厚的铁饼——也不知道是哪个机器上拆下来的废件,抄起钢锯、锉刀、台钳,就开始折腾。
小棚子里顿时响起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敲打声。
徐兰在屋里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看,见儿子又在鼓捣那些破铜烂铁,忍不住带着哭腔道:“二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鼓捣你那些玩意儿!你爹他…”
“妈!信我!正给我爹做‘药’呢!”二蛋头也不抬,声音却异常坚定,“咱搞不到小米,还不能自己造点‘特种润滑剂’?”
徐兰愣了,没明白儿子啥意思,但看他那专注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些许,叹口气,又回屋照顾丈夫去了。
二蛋这一鼓捣就是小半天。汗水混着金属沫子糊了一脸。他先把两块铁饼中间锉出凹槽,小心翼翼地把一颗颗小滚珠嵌进去,调整间隙,保证既能滚动又不会掉出来。然后把改造好的“金属研磨腔”装回原来的架子,接上手摇柄。
接着,他又找来找去,翻出一块不知道从哪个旧筛子上拆下来的细铜网,目数挺高。他比划着尺寸,把它加工成了一个圆形的过滤筛,装在出料口。
天擦黑的时候,一台怪模怪样的“超级手摇研磨机”诞生了。
二蛋抓了一把平时喂鸡的、粗糙得扎手的麦麸皮,又掺了点磨碎的玉米芯粉——这玩意儿平时基本没人吃,都是当柴火或者填料。他把这些混合物从进料口小心地倒进去,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摇动手柄。
“嘎吱…嘎吱…” 改造后的机器摇起来更费劲了,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徐兰和小玲忍不住又出来看。只见二蛋吭哧吭哧地摇着,出料口那边,慢慢悠悠地,开始有极其细腻的粉末飘落下来,通过那个细铜筛,落到底下的搪瓷碗里。粗一点的渣滓则被留在了筛网上。
二蛋停下来,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放在指尖搓了搓。细腻!非常细腻!几乎摸不到颗粒感!他又把粉末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谷物香气。
“成了!第一步成了!”二蛋脸上露出喜色。
但这还不够。光是细粉,离能养胃的“油”还差得远。他又想起大夫说的“油性物质”。
“水沉法…试试水沉法!”他记得书上说过,淀粉颗粒可以通过水洗沉淀分离。
他赶紧把那些细腻的粉末倒进一个盆里,加上适量的清水,不停地搅拌,然后静置沉淀。
等了好久,水慢慢清澈了一些,底部沉淀了一层更细更白的东西。他把上层的水小心地倒掉,把底下那层湿乎乎的浆糊状物质刮出来。
这玩意儿颜色灰白,看起来其貌不扬,但质地非常细腻滑润。
二蛋用小勺子刮了一点,走进屋里。雷大炮刚刚缓过一点劲,昏昏沉沉地睡着。
二蛋轻轻把他摇醒:“爹,爹,醒醒,试试这个。”
雷大炮睁开眼,看着儿子手里那勺看不出是啥的东西,虚弱地问:“这…这是啥?”
“好东西,‘特种精密器械润滑剂’,专治您这老胃厂的故障!”二蛋试图用他惯有的幽默缓解气氛,虽然声音有些发干,“小米油咱一时半会儿弄不来,你先拿这个顶顶。您儿子我亲手炮制的,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