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市博弈的挫败,让陆亚清晰地认识到永宁在经济领域的难缠。
他万万没想到,永宁竟然有如此才能,他之前确实小看她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正面冲击代价高昂且效果不彰,必须另辟蹊径,攻击其最核心的立足之本——声望与信誉。
他选择了一个更阴险、更难以防范的角度,从永宁和易器坊赖以成名的“易器”本身下手。
风波起于青萍之末。
先是周原城内几个小贵族家中传出流言,称他们购自易器坊、寓意“家宅平安”的陶制坤卦摆件,摆放后反而屡现口角,家宅不宁。
紧接着,一名小商贩声称佩戴了“招财”坎卦木牌后,不仅没发财,反而连连破财。
这些本是个例,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但很快,事态迅速升级。
一位颇有权势的宗室长老,其最宠爱的孙子在玩闹中打碎了一尊易器坊出品的、刻有乾卦纹饰的铜小鼎,当夜便突发急病,高烧不退,巫医束手。
长老府中顿时流言四起,皆言那易器并非祈福,而是内蕴“不祥”,触之招祸!
更有甚者,坊间开始流传易器坊的器物之所以“灵验”,是因为永宁贞人用了“邪法”加持,寻常人镇不住,反受其害。
这些指控恶毒而致命,直指易器坊和永宁的根基。
如果连基本的“吉祥”都无法保证,反而带来灾祸,那所谓的“德治理念”便成了笑话,永宁“贞人”的身份也会受到质疑。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易器坊的门庭顿时冷落,连带着永宁在贵族圈中的声望也受到了影响。
太姒一党趁机推波助澜,暗中煽风点火。
占瑾心急如焚地找到永宁:“定是那陆亚搞的鬼!那些出事的人家,或多或少都与公子发那边有些关联!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找侯爷澄清?”
永宁面色凝重,她确实没料到陆亚会使出如此下作却有效的招数。
澄清?没有确凿证据指向陆亚,空口白牙反而显得心虚。
找姬昌?这种市井流言和个别“意外”,姬昌即便相信她,也难以强力弹压,反而可能觉得她应对无力。
“不用。”
永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中寒光闪烁:“他既然攻吾根本,吾便要在根本处,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的谎言砸碎!”
她意识到,这危机也是一次机会,一次向所有人展示她真正能力、彻底稳固声望的机会。
她要用一场公开的、无可辩驳的“神迹”,来反击这恶毒的污蔑。
她下令:“阿兄,尔去查三件事。一,那位宗室长老孙子生病前几日,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二,最初散播流言的那几个小贵族和商贩,最近与什么人有异常往来?三,想办法弄到那尊被打碎的铜小鼎的碎片,还有他家同时期购入的其他易器,吾要亲自查验!”
占瑾领命而去。
永宁则开始闭门准备。
三日后,她做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并未躲在宫中或易器坊内,而是径直来到了周原最繁华的市集中心,那里有一片空地,通常是举行公共祭祀或发布重要告示的地方。
她让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木台,并提前放出风声。
贞人永将于今日正午,在此公开占卜,回应近日关于易器坊之物的流言,并为众人解惑祛疑!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贞人公开占卜并不罕见,但如此高调地针对流言进行回应,实属首例。
好奇的民众、心怀叵测的贵族、各方势力的眼线,甚至一些得到消息的羌族商人,都将市集围得水泄不通。
姬发和陆亚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混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姬昌虽未亲至,也派了心腹内侍前来。
正午时分,阳光炽烈。
永宁一身素净贞人服饰,缓步登上木台,面容平静,目光澄澈,仿佛周遭的喧嚣与她无关。
她先是对着四方民众微微躬身行礼,然后朗声道:“近日市井有传,言易器坊之物乃不祥之器,触之招祸。永宁身为制器贞人,不敢置身事外。今日于此,愿以至诚之心,沟通天地,占卜问卦,一辨真伪,以正视听!若易器果真不祥,永宁愿当场毁去所有器物,向众人谢罪,若有人蓄意污蔑,也望天地昭彰,还吾清白!”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力量,瞬间压下了现场的嘈杂。
接着,她不再多言,直接开始了占卜仪式。
但她使用的并非常见的龟甲或蓍草,而是让人取来了三件物品。
一块从那宗室长老家取来的、破碎的铜小鼎碎片,一件从最初散播流言的小贵族家取来的、据说带来口角的陶制坤卦摆件,还有一件,是易器坊库房中随机取出、未经售出的新制易器。
她将三件器物置于案上,然后取出一把周原常见的粟米。她面向众人,道:“天地万物,皆有其气。吉凶祸福,非由物定,乃由心生,由行召。今日,吾便以这粟米为引,观其落位之象,探此三物所蕴之‘气’,是吉是凶,是正是邪,一望便知!”
说罢,她闭上双眼,双手捧起粟米,口中念念有词,实则是集中精神,调动她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力和分析能力。
台下众人屏息凝神,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粟米。
突然,她将粟米撒向空中!
粟米纷纷扬扬落下,大部分散落在案上,但有少数几粒,却诡异地落在了那三件器物之上,甚至有一粒,精准地落入了铜碎片的一个尖锐裂口之中。
永宁睁开眼,目光如电,迅速扫过粟米落位。
在外人看来,这只是杂乱无章的撒米,但在她眼中,这些落点结合她提前让占瑾调查到的信息,瞬间在她脑中构建起一幅清晰的因果图景。
她首先指向那坤卦陶器,声音沉稳:“此物,坤卦本意厚德载物,主家宅安宁。然,观粟米落位,散乱而无根,且偏向东南巽位,风,主口舌。此非器物不祥,而是持有此物之家,近期有外邪入宅,挑拨离间!若吾推算不错,约半月前,应有一位口音略异、自称游方术士之人到访,赠予家中女主人一味所谓‘安神香料’,可是?”
台下那家小贵族的管家正好在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失声惊呼:“贞人神算!确有其事!”
永宁不理他惊骇,转而指向那铜碎片,语气转为凝重:“至于此物……乾卦至尊,本无咎。然粟米落入裂口,锋芒刺入,此乃‘金气伤木’之象!更关键者,吾观此碎片边缘,有细微不易察觉的暗绿色污迹,非寻常铜锈,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取自‘鬼哭藤’的毒汁残留!此毒无色无味,接触皮肤后,遇热则发,可致小儿高热惊厥!”
她目光猛地射向台下人群中的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人心:“长老爱孙,非是冲撞卦象,而是有人事先将毒汁涂抹于鼎耳内侧,孩童手小,把玩时恰好触及!下毒者,当是府中能近身伺候小公子、且精通些许药草之人!长老可即刻回府,搜查近日负责伺候小公子的侍女仆役住所,尤其注意是否有鬼哭藤的痕迹或可疑药瓶!”
那宗室长老派来的家臣听得目瞪口呆,冷汗直流,连滚爬爬地挤出人群回去报信了!
最后,永宁拿起那件新的易器,将上面的粟米轻轻拂去,朗声道:“而此新器,粟米落位中正平和,气息纯然,何来不祥?”
她将器物示于众人:“易器之吉,在于导人向善,提醒持身修德。若心术不正,纵有万千吉物,亦难避祸端,若心存善念,砥砺德行,则万物皆可为辅。近日流言,不过是宵小之辈,利用人心恐惧,行污蔑构陷之实,企图扰乱周原,其心可诛!”
她的话语,结合刚才精准无比的“推断”,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逻辑清晰,证据“确凿”,不仅洗刷了易器坊的冤屈,更将矛头直指幕后黑手!
民众哗然,继而爆发出热烈的赞叹和欢呼!
“贞人神通广大!”
“果然是有人陷害!”
“易器无罪,有罪的是那些黑心人!”
混在人群中的陆亚,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万万没想到,永宁竟会用这种方式破局!
她哪里是什么占卜,分明是凭借恐怖的观察力、信息整合能力和逻辑推理,导演了这场“神迹”!
他精心策划的阴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土崩瓦解。
永宁站在台上,沐浴在众人敬畏和信服的目光中。她知道,这一局,她赢了,而且赢得更彻底。
经此一事,她的声望将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易器坊的信誉反而因这场风波和她的当众验证而更加牢固。
而姬己那边,也因为永宁的出色表现间接受益。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陆亚所在的方向,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
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打倒我?
陆亚,你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也低估了一个来自现代、拥有缜密思维和强大信息处理能力的灵魂。
在绝对的计算和洞察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