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王府比白日更显肃穆沉寂,廊檐下悬挂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幢幢光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呼吸。两名亲卫一前一后,沉默地引着沈青禾穿廊过院。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响,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寂静。
沈青禾低垂着头,尽可能让自己显得虚弱顺从,心中却警铃大作,飞速思索着周承海突然召见的种种可能。
是张启恶人先告状,周承海要亲自审问她“盗窃”之事?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对张启产生了怀疑?亦或是……与那神秘纸条有关?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暗藏血螎珠的位置,冰凉坚硬的触感让她稍稍定神。这是她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
他们并未前往王府常用的厅堂,而是越走越深,径直来到了王府核心区域——周承海平日起居和处理要务的“澄心院”。
院门口守卫森严,亲卫的数量明显增多,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与府内其他地方的护卫截然不同。看到引路的两人,守卫略一查验便放行,目光在沈青禾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却无多余情绪。
澄心院的书房亮着灯。
一名亲卫在门外停下,沉声道:“禀王爷,人带到了。”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疲惫的声音:“让她进来。”
亲卫推开房门,对沈青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退到一旁,与另一人如同门神般守在外面。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这间象征着王府最高权力核心的书房。
书房极大,陈设却并不奢华,反而有种冷峻简练之感。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类典籍卷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檀香气息。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周承海正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单手支额,指尖揉按着太阳穴,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似乎长途跋涉刚回,又立刻处理了诸多事务。
他并未穿着朝服或王爷常服,只是一身玄色暗纹的便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威仪,却多了几分深沉的压迫感。
沈青禾不敢细看,立刻屈膝跪下,垂下头:“妾身沈氏,叩见王爷。”声音因虚弱和紧张而微微发颤。
周承海没有立刻让她起身。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扶手的笃笃声。
这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难熬。沈青禾的心悬得越来越高,背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
良久,周承海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抬起头来。”
沈青禾依言抬头,但仍谨慎地垂着眼睫,不敢与他对视。
周承海的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还带着泪痕和细微擦伤的脸上,又扫过她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仓促套上的粗糙外袍,眼神深邃难辨。
“听说,”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本王离府期间,你颇不安分,不仅擅闯书房禁地,还盗取了府中重宝?”
来了!果然是张启先下了手!
沈青禾心脏紧缩,立刻俯身下去,额头触地,带着哭腔急声道:“王爷明鉴!妾身冤枉!妾身绝无盗窃之心,更不敢擅闯书房重地!是张公公他……他……”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表现出极大的恐惧和犹豫,仿佛不敢指控位高权重的内侍总管。
“他如何?”周承海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迫使人继续说下去。
“张公公他……他设计陷害妾身!”沈青禾仿佛豁出去一般,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他假借送药之名,支开守卫,又故意引妾身前往书房……妾身思念亡父,一时恍惚,被他引入房中,他随后便带人闯入,诬陷妾身盗窃!妾身根本不知道什么重宝!王爷若不信,可唤当日值守的侍卫与小圆对质!他们皆可证明妾身是被诱导……”
她半真半假地哭诉,重点强调张启的“设计”和“诱导”,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阴谋陷害的可怜孤女,绝口不提自己真正的目的和已然得手的幽冥图。她知道,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直接指控张启是极其危险的,必须引导周承海自己去怀疑。
周承海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一直落在她身上。
“哦?设计陷害?”待她说完,周承海才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句,指尖停止敲击,“张启跟随本王多年,为何要费尽心机,陷害你一个深居后院的妾室?”
“妾身……妾身不知……”沈青禾啜泣着摇头,“或许……或许与妾身的父亲有关……张公公似乎……一直在寻找与家父有关的某样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再次抛出一个诱饵。
周承海的眸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又沉默了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似乎随意了些:“你父亲沈文柏……当年在工部,以精通矿务地理着称,尤其对西南一带的矿脉了如指掌。可惜了。”
沈青禾心中猛地一凛!周承海突然提起父亲,绝非无意!他是在试探她?还是他也对鬼矿之事有所知情?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低声道:“多谢王爷还记得家父。家父……确于此道有些微末之技,只是……终究招致祸端……”话语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哀戚与不解。
周承海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什么,半晌,才淡淡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这句话意味深长,仿佛意有所指。
沈青禾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周承海忽然站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走到她面前停下。
玄色的袍角映入沈青禾低垂的视线,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弯下腰,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沈青禾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慑:
“沈青禾,告诉本王,你父亲……到底留下了什么?而你……又究竟知道多少?”
四目相对,沈青禾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探究、审视、警告,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
她的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这一刻的回答,将决定她的生死。
第一百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