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云的离去,如同抽走了最后一块浮木。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仿佛是天公在为这骤变的局势怒吼,也像是在为她们的逃亡奏响悲壮的序曲。
小院失去了赵铁云亲兵的暗中护卫,在这暴风雨之夜,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姨娘,我们……我们真的要走吗?外面下这么大雨……”小圆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幕,声音发颤。
“正因为下大雨,才是最好的掩护。”沈青禾语气斩钉截铁,动作麻利地将最后一点犀石粉和火浣布用油纸包好,与那块幽冥图碎片一起贴身藏好。她又将早已准备好的、装有干粮、碎银、火折子和简易伤药的小包袱系在腰间。“雨水能冲刷掉痕迹,雷声能掩盖脚步声。再不走,等天晴了,柳如烟的人,或者其他觊觎王府的势力,很可能就会找到这里。”
她将另一份干粮和一小瓶水塞给小圆:“拿好,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回头,不要出声。”
主仆二人换上早已准备好的、颜色最深沉的粗布衣服,用头巾包住头发,沈青禾甚至用灶灰略微涂抹了脸颊和脖颈,以减少皮肤在黑暗中的反光。
子时正,雨势稍歇,但依旧淅淅沥沥,夜色浓稠得化不开。沈青禾轻轻拉开房门,一股夹杂着湿土和草木清冷气息的风灌了进来。她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无人后,对小圆打了个手势。
两人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出小院,钻入了后方错综复杂、污水横流的巷道。
沈青禾早已将那张皮质地图烂熟于心。她选择的路线并非直接通往王府,而是绕了一个大圈,专挑最肮脏、最偏僻、连更夫和巡夜兵丁都懒得踏足的角落。雨水淹没了她们的足迹,冲刷了她们留下的气味。
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小圆冻得牙齿打颤,却死死咬着嘴唇,一步不落地跟着沈青禾。沈青禾同样浑身湿透,冷得发抖,但她的眼神却如同暗夜中的星辰,锐利而坚定,不断辨识着方向,避开偶尔出现的灯火和醉汉。
她们穿过荒废的菜地,爬过倒塌的矮墙,甚至匍匐钻过了一段淤塞的臭水沟。污泥沾满了衣裤,荆棘划破了皮肤,但她们不敢停歇。
约莫一个时辰后,那座熟悉又陌生的、巍峨的镇北王府轮廓,终于在雨幕中隐隐显现。不同于往日的灯火通明,今夜的王城,似乎也因那突如其来的噩耗而显得格外沉寂和压抑,只有少数几点灯火在雨中摇曳,如同鬼火。
沈青禾拉着小圆,伏在一处残破民居的断墙后,远远望着王府北面那一片在黑暗中更显荒芜的区域。那里,正是废弃芍药圃和旧坟茔地的所在。
“就是那里。”沈青禾压低声音,指向那片黑暗,“跟紧我,动作要快!”
最后的冲刺,最为危险。王府外墙附近,即便是在这暴雨之夜,也可能有巡逻的护卫。
两人借着雷声的掩护,如同两只灵巧的狸猫,利用地形起伏和残垣断壁,快速向王府北墙靠近。雨水模糊了视线,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周承海兵败的消息传来,王府内部的守卫重心发生了转移,也或许是这恶劣的天气和偏僻的位置,让北墙外的巡逻出现了空隙。她们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王府那高大冰冷的围墙之下。
目标,芍药圃!根据地图和哑仆的信息,入口就在圃内假山下!
然而,当她们凭借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那片被火灾波及、更加破败荒凉的芍药圃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沈青禾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只见原本假山所在的位置,竟堆积着大量烧焦的梁柱、破碎的瓦砾和淤泥!那场大火蔓延过来,坍塌的建筑物残骸,竟然将假山和水池几乎完全掩埋了!
密道入口,被堵死了!
“怎么会这样……”小圆看着那如同小山般的废墟,绝望地低语。
沈青禾脸色惨白,身体晃了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千算万算,没算到那场要她命的大火,竟间接封住了她唯一的生路!
难道天要亡我?
她死死盯着那堆废墟,指甲深深掐入肉里,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不,不能放弃!既然来了,就必须试一试!
“挖!”沈青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顾一切地扑到那堆废墟前,开始用双手疯狂地扒拉那些焦黑滚烫的木料和沉重的碎砖石。雨水和污泥混在一起,让她很快就成了一个泥人,双手被尖锐的碎片划破,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
小圆见状,也哭着扑上来,用尽力气帮忙。
主仆二人在这暴雨荒园之中,如同两只绝望的困兽,用最原始的方式,徒劳地挖掘着那渺茫的希望。雷声在天际滚动,雨水冰冷刺骨,掩盖了她们压抑的喘息和呜咽。
时间一点点流逝,体力飞速消耗,而堆积的废墟却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沈青禾力气将尽,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瘫软在泥泞中时,她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块异常光滑、与周围焦木碎砖截然不同的冰凉石面!
是假山的石头!入口附近的石头!
“在这里!小圆,快!”沈青禾精神一振,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力气,和小圆一起,拼命清理着那块石头周围的障碍。
终于,一个被几块较大碎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显露了出来!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深不见底。
生路,就在眼前!
“走!”沈青禾毫不犹豫,将小圆率先推入洞口,自己则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在身体完全没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那被暴雨笼罩的、如同巨兽般蛰伏的王府。
这一去,便是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一切。
从此,海阔天空,或是……万劫不复。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