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县丞的官靴刚跨过门槛,糯米就炸着毛蹿上房梁。白狐金瞳圆睁,爪子勾着晾衣绳荡秋千——这厮身上裹着层混着血腥与焦臭的怪味,活像在尸堆里滚了三圈。
“快...给口吃的......”
王县丞扶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补服前襟沾着团可疑的污渍。杨老爹的烟袋锅“当啷”砸在地上,火星子溅到颜氏刚纳的鞋底。
被王生搀着的王县丞栽进太师椅的刹那,颜氏的笤帚疙瘩“啪嗒”掉在地上。暗卫乙眼疾手快捞住官帽,上头沾着的脑浆子正巧甩在杨大川新纳的千层底上。
“水......”
王县丞喉结滚了滚,官袍领子被血渍浆得梆硬,“包子......”
“快!”杨老爹的烟袋锅戳进暗卫甲腰眼,“灶上还有温着的!”
“哎呦我的祖宗!”
颜氏抄起水瓢就往灶房冲,“周家的!把笼屉里剩的包子全端来!”
灶房顿时鸡飞狗跳。刘秀芝举着笼屉冲出来时,顾九正捧着海碗在井台打转——这姑娘把葫芦瓢扣成了漏斗,活像给土地爷上供。舒玉抄起竹筒往王县丞嘴边怼,羊角辫上的红头绳扫过他干裂的嘴唇:
“您先润润!”
“咕咚——”
堂堂县丞老爷抱着竹筒牛饮,喉结滚动如擂鼓,水珠顺着胡须往下淌,活像屋檐融化的冰溜子。颜氏举着包子往他嘴边送,看着短短几日就瘦脱相的王县丞眼泪在褶子里打转:
“慢些......”
王县丞咬包子的架势活像饿了三天的豺狼,三口吞下拳头大的素馅包子,噎得直翻白眼。杨大江慌忙给他拍背,暗卫甲举着醋壶不知所措——这场景像极了庙会上吞剑的杂耍艺人。
“第七个了......”元娘数着空笼屉直咂舌。
“您这是......”
钱师父的烟袋锅颤巍巍指着他鼓胀的肚皮,“莫不是县衙也断了粮?”
王县丞终于从包子山里抬头,官袍前襟沾满菜渣:
“见笑,昨日辰时到现在水米未进。方才路过时晕的骑不住马,才厚颜到叔父这讨口吃的。”他抹了把嘴,从袖中摸出块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帕子擦擦手,
“叨扰了。”
舒玉看着王县丞说着不好意思和叨扰,可脸上却是一片从容坦荡,在一旁偷偷吐槽:
“为官的脸皮确实厚。”
刘秀芝听了,忍不住笑出声,又连忙捂住嘴。
颜氏瞪了舒玉一眼,转身去厨房又装了一大包干粮,塞给王生:
“拿着吧,路上饿了就嚼嚼。现在城内倒出都乱哄哄的,你们在外头也不容易。”
“使不得!”王生慌忙要拦,“如今粮价......”
“带着路上嚼!”
王生看看王县丞,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接过干粮,感激地说:
“谢老夫人!”
王县丞吃饱喝足,示意王生去周围警戒。王生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示意安全后,王县丞才压低声音说道:
“太原守军一直没有出动,光靠守备营的人手怕是守不住海屯关。我叫人把夫人和孩子送过来,再留下些人手,若有万一,方便直接去太原府。”
\"叔父!\"王县丞突然起身,整了整歪斜的官帽深深一揖,“夫人和霜儿就拜托叔父了!”
“老婆子,你带着媳妇们去给王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
杨老爹对于先前说好的事情没有任何异议。见颜氏他们都出去了,只有舒玉站在身前一动不动,杨老爹皱着眉头问:
“县令大人目前是什么意思?”
王县丞苦笑着说:
“死守。”
杨老爹沉默了片刻然后问王县丞:
“守备营人手都在海屯关,若是鞑子打到城下,衙门的人手能守多长时间?”
王县丞苦笑道:“多则一两个时辰,少则一炷香。”
杨大江忍不住问:“太原府的援兵呢?”
王县丞摇摇头:“信鸽去了七只,回来三只。陈将军传信海屯关战况胶着不容乐观,怕撑不过三日。叫县城早做准备。”
杨大川的拳头砸在树上:“狗日的知府!”
屋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气氛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贤弟放心,到时自有办法让你们出城。”
王县丞还有心情笑着安慰气愤不已的杨大川。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环佩叮当。王夫人扶着门框喘气,云鬓散乱,怀里的妆奁匣子裂了道缝,珍珠项链从裂缝里垂下来,活像条银色的泪痕。
“要死了你!”
王夫人一见到王县丞就哭了,扑倒他怀里骂道:
“不叫你做这芝麻破官你不听,这下好了,命都要搭进去了!”镶南珠的绣鞋踢到门槛,金线牡丹刮出丝来。
王县丞笑着接住妻子拍拍王夫人的背,官袍蹭花了她的胭脂:
“莫让叔父笑话。”
王夫人这才想起还有杨家人在场,连忙擦干眼泪,和杨家人见礼,嘴里不住的说着“叨扰了!”
舒玉悄悄走到王霜身边,和她在角落里默默牵起了手。王霜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担忧。
安排好房间后,杨家人都退了出去。王县丞和夫人交代着自己后面的安排。王夫人泪流满面,不住地点头。杨家人在前厅商议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城里的富贵人家都跑了,要不咱也给守城门的使些银子,提前跑吧!”杨大川想到后晌从李掌柜那听来的消息提议。
“胡闹!家里……”
颜氏话没说完,门外传来马嘶。王生按着佩刀冲进来:
“大人!县令大人急召!”
王县丞霍然起身,官袍带翻茶盏。走到大门口他忽然转身握住妻子肩膀,力道大得翡翠耳坠直晃:
“若有万一护着霜儿跟叔父走,杨叔父不是一般人听他的不会错。千万别想着救我......”
“你敢!”
王夫人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臂,“你若敢......”
余下的话被马蹄声踏碎。王县丞翻身上马的姿势潇洒如初,官服愈发的宽大,背影似被夜色压弯了脊梁。王夫人追到门口指甲在门框上抓出三道白痕,望着打马而去的丈夫,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刘秀芝和元娘连忙上前安慰:
“王县丞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王夫人回过神来,发现自家搬来的箱笼横七竖八地放了一院子,不禁有些尴尬。
舒玉和王霜在一旁偷偷吐槽:
“这也带的太多了吧?咱不是逃难吗?”
“已经劝过了,这已经是精简了七八回的行李了。”
王霜无奈的摊手,“要不是我拦着,得再多十个八个箱子。”
杨老爹看了看那些箱笼,“搬西厢!”
杨老爹烟袋锅一指,“大江大川搭把手!天晚了,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舒玉嚷着要和王霜一同住,颜氏也随她们去了。舒玉和王霜瘫在拔步床上。十六幅雕花围屏映着月光,活像把整间屋切成碎片。
“你爹......”舒玉刚开口就被捂住嘴。
王霜盯着帐顶的喜上梅梢图,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腰间鱼符缺了半块,你看见没?”
“啥?”
“完整的鱼符能调守备营。”
王霜突然翻身坐起,“缺的那半......怕是给了心腹去太原求援。”
舒玉的羊角辫扫过她鼻尖:“你爹这是......”
“死局。”
王霜拽过锦被蒙头,“玉玉,会没事吗......”
“小姐!”小桃突然拍门,“夫人又哭了!”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齐刷刷把脸埋进枕头。夜风掠过葡萄架,惊起满架未眠人。
东厢房传来压抑的呜咽,王夫人抱着妆奁匣子蜷在榻上,金丝楠木的香气混着泪水的咸。小桃轻叩门扉:
“夫人,不如奴婢去灶上煨些安神汤......”
“不必。”
带着鼻音的声音传来,“取些针线来。”
烛光下,王夫人抖着手穿针,金线在官袍破口处游走。补服上的鹭鸶渐渐成形,缺了的翅膀用银线绞着丝线补上,在月光里泛着凄清的光。
夜深了,无法安睡的不止王夫人一个。杨家的男人们轮流守夜,女人们也在床上辗转反侧。舒玉三人还不知道她们的苦逼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