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粘稠无边的黑暗深渊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打捞上来的。
亚科夫·科恩，代号“变色龙”，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得没有尽头的溺水。当第一缕“光”刺破混沌时，他的整个灵魂都为之一颤。他猛地睁开双眼， oжnдaвшnn yвnдeть冰冷的手术台或者潮湿的地牢，却被眼前的景象彻底惊呆了。
他正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其舒适的床上。床垫的材质仿佛是活的，完美地贴合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曲线，从颈椎到脚踝，给予了最均匀而柔和的支撑。身上穿着一套同样质地柔软、贴身顺滑的纯白色衣物，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摩擦或束缚。
但这短暂的舒适感，在下一秒就被他那身为顶级特工的、深入骨髓的警觉性彻底撕碎。
他以最快的速度环顾四周，心脏在一瞬间沉入了谷底。
这是一个房间，一个绝对纯白的房间。
墙壁、天花板、地面，浑然一体，由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如同温玉般柔润光泽的未知材料构成。整个空间里看不到任何一条接缝，仿佛是从一整块巨大的白色晶石内部掏空而成。
房间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桌椅，没有任何陈设，甚至没有任何可供参照的边角与线条。除了他身下这张同样是纯白色的床，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纯粹到令人心慌的白色。
这里没有窗户。
更诡异的是，这里也没有可见的光源。光线仿佛是从构成房间的每一颗物质微粒中均匀地、温和地散发出来，将整个空间填充得没有一丝阴影。他抬起手，却看不到手掌在身下投射出的任何影子。
一个没有阴影的世界。
“变色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立刻明白了这种设计的可怕之处。没有光影的变化，就意味着失去了对时间流逝最基本的感知。在这里，一分钟和一天，甚至一年，可能都不会有任何区别。
紧接着，第二个，也是更可怕的发现，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安静。
绝对的、令人发疯的、如同真空一般的安静。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通风口的微风声，没有仪器的嗡鸣声，没有外界传来的任何一丝杂音。这种寂静，已经超越了“安静”的范畴，达到了一种“剥夺听觉”的恐怖境界。
在这种极致的死寂之中，他身体内部的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咚…咚…咚…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每一次沉重而有力的搏动，像一尊远古的战鼓，在空旷的胸腔内擂响。
嘶…嘶…嘶…
他能听到血液流过耳畔血管时，那如同细微气流般的嘶鸣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每一次呼吸时，肺泡扩张与收缩时产生的、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自己的身体，成了这个纯白地狱里，唯一的声音来源。
对于一个习惯于通过环境中任何最微小的细节——光线的变化、空气的流动、远处传来的声音——来分析局势、判断危险的顶级特工来说，这种彻底剥夺所有外部感官参照的环境，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具毁灭性。
这是一种最高级别的心理酷刑。它会让你在无尽的纯白与死寂中，不断地内耗，不断地审视自己，直到你的精神被自己身体内部的声音彻底淹没、撕裂，最终崩溃。
“变身龙”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心中不断滋生的恐慌。他必须行动，必须找到这个牢笼的破绽。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核心力量，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然而，下一瞬间，一股远超想象的恐怖压力，从四面八方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床上！
“唔！”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了极限。他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一个重力恐怖的异星。每一个最简单的动作，抬起手臂，弯曲膝盖，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力气。他的身体，仿佛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汞，每一个细胞都在哀嚎。
人工重力场！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这个房间的重力，被人工设定成了一个远超标准值的可怕数字。这是一种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枷锁，它不需要任何绳索或镣铐，就能让你的一举一动都如同在深海中挣扎。
恐惧如同藤蔓，开始疯狂地在他心中蔓延。他从未想过，囚禁一个人，可以用上如此匪夷所思的、充满科技感的手段。
他没有放弃，咬紧牙关，将毕生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臂和腰腹。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因为过度发力而阵阵刺痛。终于，他用尽了全力，极其艰难地，让自己的上半身，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离开了床垫。
就在他坐起的瞬间，他又有了新的发现。
在他的手腕和脚踝处，皮肤之下，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酥麻的、如同静电般的异样感觉。这种感觉非常轻微，如果不是他此刻的精神高度集中，并且身体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几乎无法察觉。
“变色龙”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作为精通各种高科技装备的王牌特工，他瞬间就明白那是什么。
微型植入式装置。
一种可以监控他的生命体征，甚至可以在必要时释放高压电流、或者直接向神经系统注射药物的、无形的镣铐。
他……就像一只被捕获的昆虫，在被彻底清洗干净之后，钉上了标签，放进了一个纯白色的玻璃缸里，成了一件只剩下研究价值的、无法反抗的标本。
就在“变色龙”的所有希望和反抗意志，都快要被这接二连三的、超越他理解范畴的科技枷锁彻底碾碎时，异变陡生！
他对面那堵天衣无缝的、散发着柔光的纯白色墙壁，突然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无声地、诡异地，荡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涟漪。
纯白的颜色如同潮水般退去，墙壁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不，那不是玻璃。那是一块巨大的、从天花板一直延伸到地板的单向透视屏幕。
屏幕的后面，是一片深邃得如同宇宙般的黑暗。
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央，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研究服，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他站在黑暗中，俯瞰着光明囚笼里的“变色龙”，就像造物主，在观察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一件作品。
虽然隔着一层特殊的屏幕，看不清他具体的面容，但“变色龙”的整个身体，在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就彻底僵住了。
那个轮廓，那个气场，那种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视众生为蝼蚁的绝对威压……他至死都不会忘记！
就是他！
就是那个在全息影像中，以神明般的姿态，对他进行最后“审判”的、未来集团的幕后掌控者！
……
章末。
高斯宇没有说话。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黑暗中，隔着一层冰冷的、无法逾越的屏障，用一种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目光，冷冷地凝视着“变色龙”。
那目光，平静、淡漠，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恐怖穿透力。它穿过了“变色龙”的皮肤，穿过了他的肌肉和骨骼，刺入了他的大脑，翻阅着他的每一段记忆，剖析着他的每一个念头，审视着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与欲望。
在这样的目光下，“变色龙”感觉自己被彻底剥光了。他引以为傲的伪装技巧、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以及那身为王牌特工的全部尊严，都在这道目光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迅速地消融、瓦解，不值一提。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他的头皮阵阵发麻，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万年冰窟。
他试图移动，但在那恐怖的重力场和神明般的注视下，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不知道过了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变色龙”的精神防线，终于在着无声的凝视中，彻底崩溃了。
他艰难地张开嘴，因为喉咙的极度干涸，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片砂纸在摩擦。
“你……想知道什么？”
这是一个囚犯，对审讯者所能做出的、最彻底的投降。
然而，高斯宇依然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变色龙”的脸上停留。他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视线，望向了“变色龙”身旁那片空无一物的、纯白色的空间。
仿佛在那里，站着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他真正想要对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