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月的手停在半空,离那本暗红色的册子只有一寸。她没碰它,也没往后退。她呼吸很轻,左臂已经麻木,那种感觉慢慢爬到了胸口,每次心跳都像在把毒往身体深处推。黑气在她体内乱窜,有时候安静,有时候又翻腾起来。她咬住嘴唇,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东西不能碰,现在绝对不行。她心里清楚,一旦碰了,某种封印就会断掉,他们三个人可能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石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火折子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墙角有根蜡烛倒在地上,蜡油凝固成一团,早就熄灭了。空气中有股铁锈味,混着旧香灰和一点点腥甜,像是干掉的血被风吹起来的味道。
叶凌轩站在门口,剑尖点地,青玉剑鞘微微斜着,映出他冷峻的侧脸。他眼睛扫过每一面墙、每一条裂缝,虽然站着没动,但已经把整个地方看了个遍。他在江湖上走久了,知道这里不对劲。这不是什么古迹,是个陷阱,是专门等着人进来的死局。
柳萱儿蹲在门边,用手抹了下地上的灰,蹭了蹭鼻子,低声说:“这地方很久没人来过了。”她捏了捏指尖的灰,皱眉道,“可你看地上这些痕迹——”她指着几道浅浅的划痕,“不是风刮的,也不是动物留的。太整齐了,间距一样,像是有人拖着重东西进出。”
她说完抬头看云绮月,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她们认识才半年,但一起经历过不少危险,早就信得过对方。这时她发现云绮月脸色发青,额头冒汗,心里一沉。
“但有人动过这里。”云绮月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她收回手,把怀里的青色盒子塞好,布料摩擦发出一点响动。这盒子是师父临死前交给她的唯一东西,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说是能镇住“幽渊之息”的钥匙之一。而现在,盒子有点烫,好像感应到了什么。
那扇石门还在晃,缝隙里吹进来的风从热变冷,温度降得太快。一开始像火山余温,现在却冷得像从地底冒出来的阴风,带着腐臭和湿气。
她转身朝洞口走了一步。叶凌轩立刻挡在她前面,肩膀挡住去路,声音低沉但不容反驳:“你要干什么?”
“进去。”她说得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楚,“门开了,路就在里面。我们不能停下。”她看着他,眼神清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打开盒子吗?因为它认主人,也认源头。刚才它震了一下——说明真正的源头,就在通道尽头。”
叶凌轩没动,盯着她的脸,想看出除了虚弱之外还有什么情绪。他知道她在硬撑。之前那一掌打中毒瘴结界时,她明明可以躲开,却为了救柳萱儿直接承受了伤害。现在毒已经入心,再往前走,恐怕撑不过两个时辰。
“你现在这样根本走不远。”他语气加重。
“我知道。”她点头,声音轻了些,但还是很坚定,“但我还能走。黑气是从这里面出来的,盒子也指向这里。如果我们现在退出去,所有线索都会断——七年前白露观一夜覆灭的真相,师父临死前说的‘星坠之地,魂锁幽渊’,还有那些失踪的弟子……全都没了。”
叶凌轩沉默了几秒。火光照在他脸上,眉头紧锁。他曾答应过她师父要护她周全。但他也明白,有些事,只能她自己去做。
最后,他让开了。
柳萱儿站起来,拍掉手上的灰,从腰间抽出短刀。刀口崩了三处,刃上有许多小缺口,但这已经是她唯一的武器。她握得很紧,手指发白,却笑了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拼命了,多一次少一次,看老天爷收不收我们。”
三人重新排好队形,云绮月走在前面,叶凌轩断后,继续往深处走。
洞穴比外面看起来深得多,像大地张开嘴要把人吞进去。火折子只能照亮前方几步,光外全是黑,影子都被吃掉了。岩壁湿滑,摸上去黏糊糊的,像长了一层薄膜。手指划过去会留下黑印,很快又被黑暗盖住。
空气越来越难闻,不只是铁锈和香灰味,还有烧焦的草药味——苦参、断肠草、乌头,这些本来该入药的东西,却被高温反复烧过,散发出让人恶心的臭味。
“这味道不对。”柳萱儿皱眉,举高火折子,“像是有人在这里炼过什么东西……不止一次,最近才停。”
云绮月没说话,右手扶着墙慢慢走。她脚步虚浮,走一段就得停下来喘口气。但她一直没停下。左手已经没感觉了,右肩也开始酸,呼吸像吞玻璃渣一样疼。只要意识还在,身体还能动,她就不会停。
通道开始往下斜,地面不平,踩到碎石的声音不断。头顶传来滴水声,节奏慢但不停,像在倒计时。转过一个弯后,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金属刮石头,又像有什么在地上拖行。
三人都停下了。
“你听到了吗?”柳萱儿压低声音,几乎贴着叶凌轩的肩膀。
“嗯。”云绮月闭了下眼,睁开时眼神更亮,“声音从下面来的,不止一处。左边那个很稳,应该是机关;右边那个……断断续续,像脚步,又不像人走路。”
叶凌轩把手放在剑柄上,轻轻推开一点,露出一点寒光。“可能是机关。”他说着,眼睛盯着前方拐角,“但也可能是活物——或者,曾经是活物。”
“要不要换条路?”柳萱儿把火折子往前递了点,照出岔路口。
云绮月摇头:“不换。我们就是冲着这些声音来的。不管是什么,都得看看。”她顿了顿,声音沙哑,“有些事,躲不开。”
她说完继续往前走,脚步加快了些。叶凌轩跟上,一只手始终护在她身后,随时准备扶她。柳萱儿收起火折子,改用匕首在墙上划痕做记号。单线表示安全,双线是警戒,交叉就是危险撤离。
越往里走,空气越闷。呼吸变得困难,像肺里进了沙子。云绮月左手完全没知觉,右肩也越来越酸。她靠意志撑着,不敢慢下来。脑子里不断浮现师父倒在血里的画面,耳边回响他最后的话:“绮月……盒子不能随便打开,除非你看到‘它’醒来……”
又走了十几步,通道突然变宽,分成三条路。中间那条最深,黑气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一缕一缕往上冒。两边的路更窄,尽头都被石头堵死了,像是塌方过。
“走中间。”云绮月靠着墙喘气,手按着太阳穴压住头晕,“我能感觉到,黑气是从这条路上来的。盒子也在发热……它在回应。”
叶凌轩探头看了一眼:“太窄了,只能一个人过。要是有埋伏,前后夹击,我们就出不去了。”
“我先。”云绮月摸了下怀里的盒子,确认还在。她侧身挤进通道,背贴着岩壁慢慢挪。石头粗糙,刮破袖子,手臂上划出血痕,她也没在意。叶凌轩紧跟在后,剑没出鞘,但全身绷紧。柳萱儿最后一个进去,匕首横在胸前,眼睛不停扫视头顶和脚下。
这条路更陡,坡度接近四十五度。脚下是细沙,容易打滑。云绮月一只手抓着岩缝,另一只手护住盒子,走得极慢。她额头冒汗,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胸口疼。毒素正在影响她的神志,眼前偶尔闪现幻象——她看见自己站在祭坛中央,脚下有很多手伸向天空,哀嚎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忽然,前面传来一声轻响。
像木头断裂的声音。
三人同时停下。
“刚才……是不是有东西动了?”柳萱儿贴着墙,声音极低,只剩气音。
“有。”叶凌轩手已握住剑柄,声音冷静,“前面十步左右,右侧岩壁内部,结构松动了。”
云绮月抬手示意他们别说话。她闭上眼,试着用剩下的灵觉去感知。黑气在这里流动混乱,像是被什么干扰了。她学过“玄镜心法”,虽没练成,但在静心时还能察觉气息变化。现在她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震动,规律而冰冷,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是某个阵法正在重启。
她睁开眼,盯着前方黑暗,声音很轻:“有人在等我们。”
“或者不是人。”柳萱儿小声说,警惕地看着岩壁缝隙。
没人接话。四周又安静下来,只有沙粒从头顶掉落的声音,窸窣作响。
云绮月咬了咬嘴唇,继续往前挪。她的右脚刚迈出一步,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陷下半寸,随即“咔”地响了一声。
叶凌轩立刻伸手拉她:“别动!”
可已经晚了。
头顶岩壁开始震动,沙子大片落下。接着,两侧石壁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像是沉睡的机关醒了。前方黑暗中,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他们靠近。
那脚步没有节奏,却让人心里发紧,每一步都像踩在心上。火折子的光摇晃不定,映出一道影子——高大、驼背、肩膀隆起,好像背着什么东西。
云绮月屏住呼吸,右手紧紧按住胸口的盒子。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这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