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风波暂息,窦建德一行人驻留广州,一面安抚地方,清剿零星海寇残余,一面暗中探查所有与“归墟”、“海市”、“鲛人”相关的古老传说与遗迹。岭南道官府配合之下,大量地方志异、渔民歌谣、海客见闻被汇集起来,由窦建德、静尘、张胥这等见多识广之人细细筛选,如意则凭借纯钧剑对异常气息的敏锐,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捕捉那一丝不谐之音。
数日下来,收获甚微。多数传说荒诞不经,显是百姓以讹传讹。直至一份来自雷州半岛的陈旧卷宗,引起了如意的注意。
那是一名老海师临终前留下的口述记录,言其年轻时曾随商船队远航南洋,遭遇风暴,漂流至一处陌生海域。于月光下,隐约见海底有巨大琉璃宫阙,华美绝伦,有身着龙绡(传说中鲛人所织之纱)的“人”穿梭其中,然转瞬即逝,再寻不见。同行者皆言是其濒死幻觉,唯老海师坚信所见为真,并将其大致方位刻于一枚玳瑁片上。
卷宗附着了那枚已然发黑的玳瑁片,上面粗糙地刻着几道代表星象与海流的线条。
“龙绡宫阙……”静尘指尖拂过那玳瑁片,承影剑意微微波动,“非幻非真,倒与那海市蜃楼有几分相似,却似更近实体。”
张胥沉吟:“若鲛人传说有据,其居所或许正是一处依托归墟之力存在的秘境,介于虚实之间。那妖狐能操控鲛珠,其残魂藏身之处,或与此地有关。”
窦建德决断道:“无论是否为那妖狐巢穴,此地既与归墟相关,便值得一探。按图索骥,前往这片海域!”
此次出行,更为隐秘。窦建德只带了静尘、张胥、如意以及数名绝对可靠的精锐,乘一艘不起眼的快船,依照玳瑁片上的简陋海图,悄然驶向雷州以南的深海。
越往南行,海水越发深邃湛蓝,岛屿稀疏,海天一色,空旷寂寥。依照海图指示,在一片唯有特定星象出现时才能确认的复杂洋流区,快船减缓了速度。
“就是这片海域了,但具体位置……”船老大面露难色。海图太过简略,茫茫大海,如何寻找一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宫殿?
如意闭上眼,全力感应纯钧剑。剑身传来微弱的、指向深海的悸动,却飘忽不定,仿佛被层层水波阻隔干扰。
静尘亦尝试以承影剑意探查海底,反馈回来的却是大片混沌与扭曲,似乎此地空间本就异常。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张胥忽然“咦”了一声,龙渊剑自行发出清越的嗡鸣,剑尖指向船侧某处海面。那里海水颜色似乎略深,隐隐有极淡的灵气漩涡。
“水下有异常水脉节点,似有通道!”张胥判断道。
别无他法,只能冒险一探。众人换上水靠,留下船老大在外接应,窦建德、静尘、张胥、如意四人各持灵剑,潜入海中。
一入水,便觉不同。此地海水压力奇大,且暗流汹涌,更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排斥着外来者。若非灵剑光华护体,常人根本无法下潜至此深度。
下潜约数十丈,光线已极其暗澹,唯靠灵剑微光照明。果然见海底山峦起伏之间,有一处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深海漩涡,漩涡中心并非向下吸扯,反而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扭曲般的波动!
“便是此处!”张胥以龙渊剑稳定周围水流,传音道。
四人小心靠近漩涡。越是接近,那股空间扭曲感越发强烈。纯钧剑的悸动也陡然清晰起来,直指漩涡中心!
“进入需谨慎,恐是单向通道,或有强大禁制。”静尘提醒,承影剑意仔细探查着漩涡结构。
窦建德感受着湛卢剑传来的、对此地那股陈旧却华丽的异样气息的排斥,沉声道:“灵剑护体,小心进入。”
四人合力,以灵剑之光劈开漩涡水流,勐地冲入那扭曲的中心!
天旋地转之感再次传来,比之前闯入海市蜃楼更加强烈。待稳住身形,眼前景象豁然开朗,竟已不在海水之中!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气泡之内,气泡之外依旧是深邃海水,无数奇形怪状的发光深海生物游弋而过,如同星辰。而气泡之内,则是一座巍峨壮观、完全由巨大珊瑚、砗磲、水晶构建而成的宫殿群!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美得令人窒息!
宫殿之间,有身着轻薄龙绡、容颜绝美却面色冷漠的“人”形生物飘然往来,见到闯入的不速之客,皆露出惊诧与敌意,发出一种奇异的、如同海浪拍击礁石般的音调。
“鲛人!真有鲛人!”如意惊呼,纯钧剑传来清晰的感应,这些生物并非纯粹邪物,却带着一种古老的、非人的冰冷气息。
“何人擅闯龙绡宫!”一名看似头领、手持水晶戟的男性鲛人厉声喝道,其声调虽怪,却能理解其意。
窦建德上前一步,湛卢剑仁德之光温和却不容忽视:“大唐钦差窦建德,追寻妖狐残魂至此,并无恶意,只求一见此地之主,问明缘由。”
那鲛人头领感受到湛卢剑的浩然正气,敌意稍减,却依旧冰冷:“龙绡宫闭世千年,不涉外界纷争。尔等速速离去!”
静尘眸光扫过宫殿深处,承影剑微微震颤:“此地气息虽古,却有一丝极淡的、与那妖狐同源的粉色邪气残留。她必定来过此地,或许尚未远离。”
鲛人头领脸色微变,刚要反驳,忽然宫殿深处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惊慌的呼喊!
“不好了!宝库!宝库禁制被破了!”
鲛人头领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窦建德等人,急忙率众冲向宫殿深处。
四人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穿过重重华丽却冰冷的宫殿回廊,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巨大水晶门前。此时水晶门已洞开,内部珠光宝气倾泻而出,却一片狼藉。许多鲛人惊慌失措地围在内部一处祭坛旁,祭坛上原本似乎供奉着某物,此刻却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空置的基座和一丝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粉色邪气!
“是……是那妖女!她偷走了‘蜃龙珠’!”一名年老鲛人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蜃龙珠?窦建德等人心中一凛。听名字便知此物与那海市蜃楼脱不了干系,恐怕是比那鲛珠更厉害的操控幻象之宝!
“她往何处去了?”窦建德急问。
“从……从那边的归墟水眼遁走了!”老鲛人指着宫殿更深处一个不断旋转的、散发着与之前入口类似却更加危险气息的小型漩涡,满脸恐惧,“那是通往归墟深处的禁忌通道,我等从不敢靠近……”
又来迟一步!又被她跑了!而且还得了更强的宝物!
静尘迅速检查那祭坛和通道,面色凝重:“禁制是从内部被破坏的,她对这里极其熟悉。而且这通道……稳定性极差,充满空间乱流,强行进入九死一生。”
张胥摇头:“她已成惊弓之鸟,不惜冒险遁入此等绝地,要么是走投无路,要么……就是那归墟深处,有她必须去的理由,或者……有‘人’接应她。”
窦建德看向那悲痛欲绝的鲛人长老:“长老,那妖狐为何能潜入你族重地?那蜃龙珠又是何物?”
鲛人长老哀叹道:“那妖女数月前便曾潜入一次,以邪术蛊惑了我族数名守卫,窃取了一枚尚未炼成的‘蜃珠’离去(即之前那枚粉色鲛珠)。此次竟变本加厉,不知用何法瞒过所有警戒,直接盗走了镇宫之宝蜃龙珠!此珠乃上古蜃龙遗宝,能化虚为实,编织大千幻境,更能一定程度影响时空……若落于邪魔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线索终于串联起来!苏娘娘早在南海异象发生前,就已盯上了鲛人族的宝物!那枚鲛珠只是试验品,而这蜃龙珠才是她的真正目标!
“她取得此珠,必有大用!绝不能让其得逞!”窦建德断然道,看向那危险的归墟水眼。
然而,面对那充满空间乱流的绝地,强如静尘、张胥,也面露难色。冒然闯入,非但可能追不上,更可能自身陨落。
就在犹豫之际,那归墟水眼勐地一阵剧烈波动,一道狼狈不堪的粉色身影竟被从中“吐”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正是苏娘娘残魂!她手中紧紧抱着一枚拳头大小、散发着梦幻迷离光华的七彩宝珠,正是蜃龙珠!
但她此刻状态极差,魂体比之前更加透明虚幻,仿佛随时会溃散,脸上充满了惊骇与不甘,尖叫道:“为什么拒绝我!吾主!为何拒绝我的奉献!”
那归墟水眼在她被吐出后,便迅速缩小、平复,仿佛从未开启过。
看来,归墟深处的存在,似乎拒绝了她携宝进入?或是她未能满足某种条件?
机会千载难逢!
“妖孽!纳命来!”静尘反应最快,承影剑化作一点寒星,直刺苏娘娘眉心!
张胥龙渊剑光封锁四周,防止其再次遁逃。
窦建德湛卢剑仁德之光笼罩而下,压制其邪力。
如意纯钧剑指向那蜃龙珠,试图以尊贵律令将其剥离。
面对四剑合围,已是强弩之末的苏娘娘残魂发出一声绝望怨毒的尖笑:“你们……也休想得到!”
她勐地将所有残存魂力注入蜃龙珠中,那七彩宝珠勐地爆发出足以令人致盲的强光!
“不好!她要自爆龙珠!”静尘惊喝!
一旦这等宝物自爆,其产生的空间扭曲和幻象风暴足以将整个龙绡宫乃至这片海域都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一道温和却无比磅礴的意志忽然降临此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那枚蜃龙珠本身!
珠子的七彩光华骤然变得柔和,内部仿佛有一条微型的、优雅的蜃龙虚影苏醒,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巴。
苏娘娘那疯狂注入的魂力竟被轻易抚平、吸收,自爆的过程戛然而止!而她本就虚弱的残魂,在这股力量的反弹下,发出一声极其短促的惨叫,瞬间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只留下那枚缓缓落下的、光华内敛的蜃龙珠。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皆愣在原地。
那鲛人长老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得老泪纵横,扑倒在地:“蜃龙之灵显圣!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
窦建德上前,小心地以湛卢剑意探查那蜃龙珠,只觉其内蕴含着浩瀚而温和的幻梦之力,却并无邪气,反而对湛卢的仁德之意表现出亲近之感。
静尘与张胥也收剑上前,仔细观察。
“此物有灵,自择善恶。”静尘得出结论。
张胥点头:“看来那妖狐并未真正炼化此珠,只是强行驱使,最终遭了反噬。”
一场惊天危机,竟以这种方式化解。苏娘娘残魂彻底湮灭,蜃龙珠失而复得。
鲛人族对窦建德等人感激涕零,态度大变,不仅详细告知了诸多关于归墟的古老禁忌传说,更允诺若大唐需应对归墟之患,龙绡宫愿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经此一行,虽未找到直接通往归墟深处的安全路径,却消除了苏娘娘这个隐患,获得了鲛人族的友谊与重要信息,更得知了归墟深处那未知存在似乎并非毫无限制,甚至会拒绝“不合格”的献祭。
带着蜃龙珠与大量情报,窦建德一行人返回海面,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归墟之谜,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深邃。那深处的存在,究竟意欲何为?
快船扬帆,开始返航。而在那无尽的深海之下,那双冰冷的、注视着一切的眼睛,似乎缓缓眨动了一下,再次隐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龙绡宫阙现,蜃珠定风波。然深洋之眼,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