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晋阳宫。香烟袅袅,梵唱低徊。
一身淄衣的比丘尼智贤,跪坐于蒲团之上,眉目低垂,指尖缓缓拨动念珠。她曾是前朝贵女,看尽荣华转瞬成空,家族凋零于乱世烽烟,遂斩断青丝,遁入空门,于此皇家寺院修行,为苍生祈福,亦求内心宁静。
然而,近日她总觉心神不宁。窗外不再是晨钟暮鼓的静谧,而是兵马调动的喧嚣。唐公李渊虽仍尊隋室,但其势日隆,晋阳宫中暗流涌动,山雨欲来之风已浸透佛堂清净之地。
“阿弥陀佛。”智贤轻诵佛号,试图驱散杂念,但那纷扰的世情、记忆中家族的惨状、乃至对未来的一丝莫名悸动,皆如丝如缕,缠绕心间。
无人得见,一道煌煌金光,自高天而落,无声无息悬停于经堂之上,透过窗棂,静静注视着这位比丘尼。轩辕夏禹剑的灵识,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审视着下方这看似与“圣道”毫不相干的女子。
“避世修行,可谓洁身自好。然圣道在乎天下,在乎生生不息,在乎勇毅前行。此人心中虽有悲悯,却无担当之志,避于世外,岂是良选?”轩辕剑灵暗自思忖,几乎便要离去。它已观察李渊许久,此人老成谋国,却失于优柔;其子世民锐意进取,又恐其锋芒过盛。这乱世之中,合乎圣道之人,究竟在何方?
就在金光即将消散的刹那,经堂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和孩童惊恐的哭喊。
一名小沙弥惊慌失措奔入:“师太!不好了!后巷张匠户家的娃儿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胳膊折了,疼得昏死过去!他家穷得揭不开锅,哪请得起郎中啊!”
智贤师太猛地睁开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瞬间迸发出锐利而坚定的光芒。她毫不犹豫起身,甚至顾不上整理衣袍,疾步走向殿角一个陈旧的小木箱,口中快速吩咐:“快!取清水、布条来!再去厨下找几根直溜的硬木棍!”
她打开木箱,里面并非经卷,而是些常见的草药膏粉和简陋的包扎用具。乱世之中,她这方外之人,竟偷偷研习了些许医道,以备不时之需。
赶到后巷,那孩童果然惨状骇人,左臂扭曲,面色惨白。周围邻里围拢,皆束手无策,哀叹连连。
智贤师太排开众人,蹲下身,仔细查验伤处,手法熟练地清洗、上药、复位、夹板固定、包扎……动作如行云流水,沉稳异常,额角虽渗出汗珠,眼神却无比专注镇定,口中还低声安抚着悠悠转醒、痛苦呻吟的孩童:“莫怕,莫怕,忍一忍便好了……”
那一刻,她不再是超然物外的比丘尼,而是投身于苦难、竭尽全力挽救生命的勇者。她那淄衣之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晕。
空中即将离去的轩辕剑灵骤然停滞。
“原来如此……”煌煌金芒微微波动,“圣道,非必在庙堂之高,非必在沙场争衡。心怀众生,身体力行,于细微处见担当,于困厄中显勇毅。避世非其本心,实乃无奈之选,一旦众生有需,其心底那份‘圣’之火种便骤然显现!”
它感受到智贤师太那看似柔弱的躯体下,蕴藏着对生命的极大尊重与守护的决心。这份决心,源于悲悯,却超越了单纯的慈悲,带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实践性的力量。
“然其身份特殊,乃是方外之人,又曾为前朝贵胄……选择她,无疑将违背常理,甚至可能引来非议,干扰既定天命……”轩辕剑灵陷入深深的矛盾。这正是它所面临的最大困境:是遵循过往“圣主”的固有模式,还是认可这种于微末处绽放、却可能颠覆传统的“圣”之光芒?
它的金光在晋阳宫上空明灭不定,如同它内心的挣扎。
最终,轩辕剑灵并未立刻投入智贤师太怀中。它做出了一个不同于其他灵剑的决定。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流光,如同蒲公英种子般,轻轻飘落,悄无声息地融入智贤师太那串光滑的木质念珠中的一颗之内。
“且观察,且引导,且考验。”轩辕剑灵做出决断,“让她于这乱世洪流中,自行体悟圣道之真谛,做出她的选择。而我,亦需借此重新思索,‘圣’之于当世,究竟该是何等模样。”
它并未完全认主,而是选择了一种更隐蔽、更潜移默化的方式,播下了一颗种子。随后,煌煌金光隐没于天际。
智贤师太对这一切浑然未觉。她包扎完毕,仔细叮嘱着孩童家人注意事项,又掏出自己省下的些许斋饭留给那户人家。做完这一切,她才轻舒一口气,重新捻动念珠,低诵佛号,返回经堂。
只是,当她指尖掠过其中一颗念珠时,莫名感到一丝淡淡的暖意,心中那份因乱世而起的焦灼,似乎也平复了少许。她只以为是佛祖感应到了她的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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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秦王府。
李世民正与房玄龄、杜如晦等心腹密议。天下未定,薛举父子据陇西称雄,兵锋锐利,实为心腹大患。
“薛举悍勇,其子薛仁杲更是有‘万人敌’之称,陇右骑兵精锐,不可轻敌。”杜如晦面色凝重。
李世民手指敲击案桌,目光灼灼:“悍勇?岂不知一物降一物?他薛举自恃勇力,朕便让他见识见识,何谓真正的……勇绝!”
他话音未落,府外校场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喝彩之声,间杂着程咬金那标志性的粗豪大笑:“哈哈哈!还有谁?服不服!”
只见程咬金光着膀子,手提那柄“短斧”,在校场中央耀武扬威,脚下躺着好几个被他“切磋”放倒的军汉。鱼肠剑所化的短斧暗红光芒流转,那股蛮横霸道的勇绝之气肆无忌惮地散发开来,引得周围军士又是敬畏又是兴奋。
房玄龄蹙眉:“程将军勇则勇矣,然过于狂放,恐难约束……”
李世民却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狂放有狂放的用处。传令,擢升程咬金为先锋副将,随征陇右!”
云层中,赤霄剑灵嗡鸣:“这才对!以勇克勇!甚合我意!”
而另一道优雅模糊的剑影——承影,则悄然掠过秦王府,似对这里的刚猛气息有些不适应,并未停留,继续向着南方飘去,仿佛在执着地寻找着什么特定的、纤细的痕迹。
太原晋阳宫的佛光,长安秦王府的锐气,河北窦建德的仁厚挣扎,瓦岗寨中暗涌的戾气,黄河畔张胥的坚守……灵剑微光,散于四方,各自的棋局已然布下。
九天之上,那道冰冷的裂纹悄然延伸,仿佛一只逐渐睁开的、漠然无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