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人像是退潮的污水,狼狈地走了,院子里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周围的邻居们也都摇着头,叹着气,三三两两地散了。人活一辈子,谁家没有点糟心事,但像李老太这样,要把亲孙子往死路上逼的,着实少见。
李浩轩紧绷的身体,在人群散尽的那一刻,才猛地一松。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后背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哥!”李悦的哭声带着颤音,她扑过来,想扶住哥哥,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小手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我没事。”李浩轩撑着膝盖,缓缓站直了身体。他回头,看着妹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脸颊上的泥土,心里一阵刺痛。
他伸出手,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妹妹的脸,动作笨拙而轻柔。
“别哭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想让妹妹安心,“你看,他们不是走了吗?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李悦看着哥哥脸上的伤痕和背上清晰的脚印,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摇着头,哽咽道:“哥,他们打你……都流血了……”
“皮外伤,不碍事。”李浩轩拉着妹妹的手,走进屋里。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李悦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清水,打湿了毛巾,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帮哥哥擦拭额角上的伤口。
冰凉的毛巾敷在伤口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李浩轩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安静地看着妹妹。
“哥,疼吗?”李悦小声问,声音里满是心疼。
“不疼。”李浩轩摇摇头,看着妹妹担忧的眼神,忽然笑了,“吃了肉,身上有劲儿,抗揍。”
李悦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却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
这场闹剧,像是用最粗暴的方式,彻底斩断了他们和李家老宅之间最后那点血脉牵连。
李浩轩心里,没有半分难过,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悦悦,”他看着妹妹,认真地说道,“从今往后,这个家,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们得靠自己。”
李悦用力地点点头,清澈的眼睛里,倒映着哥哥坚定的脸庞。她忽然补充道:“嗯,还有林晚晴阿姨,还有耿爷爷和村长伯伯。”
李浩轩一愣,随即笑了。妹妹说得对,他们不是孤立无援的。
伤口处理得差不多了,李浩轩想起了今天原本的计划。
“走,我们去做新衣服。”他站起身,拉着妹妹,“这是我们凭本事挣来的,谁也抢不走。”
他要让妹妹知道,生活里不只有争吵和伤害,还有靠自己双手创造出来的,实实在在的甜。
兄妹俩拿着布料,再次走向耿老头的家。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在数落着什么。
“你个老东西,看到孩子被人欺负,就站在旁边看热闹?也不知道把人拉到咱家来!”
耿老头正蹲在屋檐下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闻言嘟囔道:“我不是去叫村长了吗……”
兄妹俩走进去,一个面容和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婆婆迎了上来。她就是耿老头的妻子,村里人都叫她耿大娘。
耿大娘一看到李浩轩脸上的伤,立刻心疼得不行,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地埋怨着自家老头子。
当李悦把那块红底碎花布递过去时,耿大娘的眼睛亮了。
“哎哟,这布料可真好看!”她接过布料,在李悦身上比了比,脸上的笑容慈祥又温暖,“我们悦悦长得俊,穿上这身衣服,肯定像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这句夸奖,让李悦的小脸蛋瞬间就红了,心里却甜得像吃了蜜。
耿大娘拿出软尺,麻利地给兄妹俩量了尺寸,又仔细问了他们想要的样式。
“放心,大娘的手艺,保管让你们满意。过个两三天,就来取新衣服。”她把布料小心地收好,又硬是往他们口袋里塞了两个刚煮熟的鸡蛋。
“拿着,回去补补身子。那老婆子下手没轻没重,可别伤了骨头。”
从耿家出来,兄-妹俩手里握着温热的鸡蛋,心里也暖烘烘的。这种不掺任何杂质的善意,是他们过去十几年里,从未从亲人身上感受过的温暖。
就在他们快到家时,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他们家门口,正是林晚晴。
她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子里那一排排的木箱。
“林阿姨。”李浩轩上前打了声招呼。
林晚晴转过身,目光在他脸上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秒,随即移开,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听说,你今天挺威风的。”
“几只苍蝇嗡嗡叫,赶走了而已。”李浩轩学着大人的口气,轻描淡写地回道。
林晚晴嘴角似乎勾了一下,但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没有说任何安慰或者同情的话,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我的养鸡场,地基已经打好了,最多再有半个月,第一批鸡苗就要进场。”
她看着李浩轩,眼神锐利。
“到时候,我每周至少需要五十斤蚯蚓作为补充饲料。你这里,能稳定供应吗?”
五十斤!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李浩轩的心湖,激起千层浪。
他们这半个月拼死拼活,才凑了二十多斤。每周五十斤,意味着他们的产量要翻上好几倍。
巨大的压力袭来,但紧随其后的,是更大的兴奋。
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他的眼睛,瞬间被点燃了。
“能!”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响亮而坚定。
“光说大话可没用。”林晚晴的语气依旧平静,“我只要结果。别到时候我鸡苗都运来了,你这里的饲料却断了顿。”
“林阿姨放心,我说能,就一定能。”李浩轩挺直了胸膛,迎着她的目光,“只是,我这地方太小了,可能需要再扩大些地方。”
“那是你需要解决的问题。”林晚晴丢下这句话,不再多言,转身便迈步离开。
她那干脆利落的背影,仿佛在说:我只负责出题,解题的过程,是你自己的事。
看着她远去,李浩-轩握紧了拳头。
每周五十斤,一个月就是两百斤,那就是四百块钱!
这个数字让他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他转身,看着自家小小的院子,目光变得灼热起来。
“悦悦,我们得想个办法。”他一边在院子里踱步,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这地方不够了,我们得扩大规模。”
他指着墙角:“我们可以沿着墙,搭几层架子,把箱子都叠起来,这样就能省下很多空间。”
“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木箱,更多的菌包……”
他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蚯蚓在箱子里翻滚,变成一张张崭新的钞票。
李悦看着哥哥,虽然听得不是很懂,但她能感受到哥哥身上那股蓬勃的干劲。她用力点头:“哥,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夜幕降临,茅草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兄妹俩吃着简单的晚饭,商量着明天要如何搭建架子,如何去弄更多的木料。
晚饭后,李浩轩习惯性地走到门口,望着院子。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叔叔,李大柱。
他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站着,像个幽魂,朝着他们家的方向张望。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但李浩轩能感觉到,那道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嫉妒,或许还有一丝丝的愧疚。
李大柱在树下站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李浩轩收回目光,眼神变得深沉。
他知道,今天的事,并没有真正结束。
李老太或许会因为村长的警告而暂时收敛,但刘翠芬的贪婪和李大柱的懦弱,就像是埋在暗处的火星,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重新点燃。
他们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觊觎他们的劳动成果。
他握紧了拳头,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门外是无尽的黑夜,门内,却是他和妹妹用双手点亮的,充满希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