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靠山村的宁静被一阵引擎的轰鸣声打破。
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好奇地望向村口。只见三辆印着“安河县供电局”字样的工程车和一辆伏尔加轿车,组成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地驶进了村子,最终停在了黑金肥厂的门口。
李浩轩和钱伯融早已等候在那里。
车门打开,供电局局长刘建国从伏尔加轿车上快步下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与昨日判若两人。他身后跟着几位穿着蓝色工作服,拿着图纸和各种测量仪器的技术人员。
“李厂长,钱教授,我们来了!”刘建国主动伸出双手,先与钱伯融握手,再紧紧握住李浩轩的手,“没耽误你们时间吧?”
“刘局长大驾光临,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李浩轩的回答不冷不热,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应该的,应该的!为重点项目服务,是我们的分内工作!”刘建国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技术人员下令,“都别愣着了!开始干活!总工程师,你带一组,勘测线路走向。技术科,你们负责变压器基座的选址和设计!今天必须拿出初步方案!”
供电局的团队立刻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
总工程师带着人,拿着经纬仪和皮尺,开始从村外的主干线向厂区方向进行测量。他们需要找到一条既能节省成本,又不影响村民农田的架线路径。
技术科的人则在李浩轩和钱伯融的陪同下,围绕着即将建设的实验室车间进行勘察。
“钱教授,按照您的要求,变压器必须尽可能靠近实验室,以减少线路损耗和电压波动。”一位技术员在图纸上比划着,“我们初步选定这个位置,距离实验室外墙十五米,地势平坦,也方便我们施工。”
钱伯融走到那个位置,仔细看了看,然后提出了他的问题:“电压稳定性的问题怎么解决?我们的设备对电网的纯净度要求很高,任何瞬间的电压不稳,都可能造成损害。”
“您放心。”技术员立刻回答,“我们给您选配的这台S7型一百千伏安变压器,是目前国内最稳定的型号之一。另外,我们会为实验室专线额外加装一套磁饱和稳压装置。可以确保输入电压的波动,控制在正负百分之零点五以内,完全满足精密仪器的要求。”
钱伯融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方案,比他预想的还要周全。
李二牛也凑了过来,他关心的是实际施工问题。
“几位师傅,你们这个基座一建,电线杆一立,会不会影响我们这边盖房子的吊车进出?”
总工程师摊开线路图,指给李二牛看:“李队长你放心,我们已经规划好了。高压线会沿着厂区围墙外侧走,电线杆都立在墙外。变压器基座的位置,也避开了你们主要的施工通道。保证咱们两边施工互不干扰。”
一番现场勘测和讨论,不到两个小时,一个完整的电力改造方案就新鲜出炉了。
刘建国拿着初步的方案和预算清单,再次找到了李浩轩。他的表情有些郑重,但更多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坦诚。
“李厂长,方案您也看到了,技术上完全没有问题。只是……这个费用,需要由你们厂方承担。”他指着预算单,“一台一百千伏安的变压器,十二根水泥电线杆,高压电缆,加上稳压装置和人工费,总共算下来,大概需要两万三千块钱。”
在八十年代,两万三千块钱,足以在县城买下一套不错的院子。这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刘建国说完,小心地观察着李浩轩的表情。他担心这个年轻人会被这笔突如其来的费用难住。
李浩轩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预算单,然后抬起头。
“没问题。”
他只说了三个字,干脆利落。
“钱什么时候需要?我们财务可以立刻去银行提款。”
刘建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钦佩的神色。他见过的老板不少,但在这样一笔巨款面前,如此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李浩轩是第一个。
“李厂长果然是干大事的人!”刘建国也爽快起来,“款项不急,可以先预付一半,等项目完工验收合格了,再结清尾款。我现在就让他们出正式合同!明天,施工队就进场!”
“好。那就这么定了。”
送走了供电局的车队,李二牛凑到李浩轩身边,咂了咂嘴。
“厂长,两万三千块……就这么给出去了?这钱都够咱们村盖十户新房了。”
“二牛哥,这钱必须花。”李浩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实验室就是我们的心脏,这条专线和变压器,就是给心脏供血的大动脉。没有它,心脏就是一堆废铁。这笔钱,花得值!”
李浩轩随即把财务叫来,当场批了款。
电力这个最大的难题解决后,整个项目的进度明显加快了。
基建工地上,工人们三班倒,实验室的地基已经挖好,开始浇筑混凝土。
供电局的施工队也效率惊人,第二天就拉着电线杆和设备进场,开始在勘测好的位置上挖坑立杆。
钱伯融的办公室里,孙建军领着几个年轻人,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厂长,钱教授。”孙建军将一沓厚厚的清单和产品手册放在李浩轩桌上,“国产的辅助设备,我们已经全部筛选完毕。包括实验台、通风橱、纯水机、烘干箱等等,一共四十七项。我们对比了上海、北京、天津好几家国营大厂的产品,这是我们推荐的采购清单和联系方式。”
李浩轩拿过清单,粗略翻了翻。每一项设备后面,都附有详细的性能参数、价格和厂家评价,工作做得非常细致。
“好!做得很好!”李浩轩赞许道,“建军,你立刻去财务,预支一笔差旅费。明天,你带两个脑子活络的,分头去上海和北京,就按照这个清单,给我把这些设备全部订下来!记住,我们时间紧,价格可以谈,但交货期必须保证!”
“是!”孙建军领了命令,兴奋地转身去准备了。
就在整个工厂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所有人都奔忙在自己的岗位上时,靠山村的邮递员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按着车铃,急匆匆地冲进了厂区。
“李厂长!李厂长!有你的电报!省城发来的!加急的!”
邮递员满头大汗,将一张薄薄的电报纸递了过来。
电报?
李浩轩心中一凛。在这个年代,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不会使用这种昂贵的方式。
他接过电报,迅速展开。
电报上的字不多,是用铅字打印的,冰冷而清晰:
“黑金肥厂李浩轩同志:你厂申请进口之光谱仪等设备,已获省外贸厅批准。设备预计十日内抵达广州黄埔港。请立即派人携带项目批文、公章及介绍信,前往广州办理清关、提货事宜。逾期,货物将做无主处理。广东省外贸厅,六月十二日。”
李浩轩的瞳孔猛地一缩。
十天内抵达广州?
今天已经是六月十三号了!
所有人都只关注着本地的基建和电力,却忽略了国际物流的时间差。这批价值几十万美元的设备,是整个实验室的灵魂,现在,它们正孤零零地躺在几千公里外的港口,等待认领。
而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