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和李暖回到那间熟悉的,散发着霉味和馊味的出租屋时,仿佛从一个温暖明亮的梦境,一脚踏回了冰冷刺骨的现实。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两个坐在桌边的人影。一个像雕塑般沉默,一个则散发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气息。
“钱呢?”张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嘶哑而急切。
李建军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眼神里是赤裸裸的贪婪。
兄妹俩的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胃里那顿饱饭带来的温暖和勇气,在这一刻仿佛被阴冷的空气迅速抽干。
李浩鼓足了全身的力气,他想起妈妈平静而坚定的眼神,将背挺直了一些,学着她的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颤抖:“妈妈说,钱,她一分都不会给。”
“什么?”张兰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个贱人!她敢!”
“她还说,”李浩深吸一口气,把话说完,“她说,钱给了你们,也只会让爸爸拿去赌。但是,她可以管我们吃饭。让我们每天放学,都去她那里吃晚饭。”
空气,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张兰和李建军都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林晚晴的各种反应,或是哭泣求饶,或是强硬对抗,或是讨价还价。他们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管饭?
她怎么敢只管饭?
张兰的脑子飞速转动。她之所以把两个孩子当成武器,就是拿捏住了林晚晴舍不得孩子挨饿受苦的软肋。她用孩子的温饱,来勒索现金。
可现在,林晚晴直接接管了孩子的温饱,却把现金的口子堵得死死的。这一下,直接打在了她的七寸上,让她所有的盘算都落了空。
“放屁!”反应过来的张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浩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顿饭就把你们两个收买了?你们这两个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她不给钱,你们就不知道哭,不知道闹吗?”
“我们,”李浩想辩解,却被张兰的唾沫星子喷得抬不起头。
“我告诉你们!”张兰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从明天起,不准去!哪儿都不准去!我就不信,她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她又想故伎重施。
然而这一次,李浩却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虽然还带着恐惧,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东西。他看着暴怒的奶奶,轻声但清晰地说道:“妈妈说了,她会等我们。”
这句话,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张兰的脸上。
是啊,林晚晴会等。她已经摆明了车马,饭管够,钱没有。如果她张兰真的敢把孩子饿出个好歹,那林晚晴就有足够的理由,拿着“虐待”的罪名,去找街道,找派出所,甚至直接起诉,把孩子的抚养权彻底夺走。
到那时,她手里就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张兰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李建军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他还指望着从林晚晴那里弄点钱去翻本,现在全泡汤了。他看着两个孩子,眼神阴郁,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一夜,李家出租屋里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压抑。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晚晴,却在为自己的未来,描绘着清晰的蓝图。
第二天一早,她雷打不动地送货,摆摊。生意结束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银行,将自己这段时间赚的钱,凑了九百块钱取了出来。她用一块手帕,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笔“巨款”包好,妥善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随后,她带着写了一整夜的申请表和计划书,再次骑车来到了陈家村村委会。
陈书记正在院子里侍弄他的几盆花。看到林晚晴,他有些惊讶:“姑娘,这么快就弄好了?”
“是的,陈书记。”林晚晴将厚厚的一叠纸递了过去,“您看看,这是我的申请和具体的计划。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再修改。”
陈书记接过计划书,只翻了两页,脸上的表情就从随意变成了郑重。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年轻人一时兴起的想法,没想到这份计划书写得如此详尽。从土地平整,客土改良,到水源规划,作物轮种,甚至是预估的产量和销售渠道,都写得明明白白,有理有据。这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农村妇女能写出来的东西。
“好,写得好!”陈书记连连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姑娘,你是个有想法,有文化的人!就凭你这份计划书,我就觉得这事能成!”
“谢谢书记的认可。”林晚晴笑了笑,顺势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手帕包,“陈书记,这是九百块钱,我想预付三年的承包费。我知道章程还没走完,但这算是我的诚意。如果事没办成,钱我再拿回来。如果办成了,也免得您和村里担心我只是空口说白话。”
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钱,陈书记彻底被林晚晴的魄力和决心给镇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将钱推了回去:“姑娘,钱你先收着。你的诚意,我看到了。这事,我给你抓紧办!最迟后天,我就召集村干部开会。你等我消息!”
“那太谢谢您了!”林晚晴知道,这件事,已经成了七八分。
下午,放学的铃声响起。
李浩和李暖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神情都有些恍惚。
昨天夜里,奶奶的怒吼和爸爸的沉默,像座大山一样压在他们心头。他们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张兰没有给他们准备任何早饭,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有本事,就别回来!”
此刻,饥饿和恐惧再次袭来。
是回到那个冰冷的,没有饭吃的家,继续挨骂,还是去那个有温暖饭菜的院子?
兄妹俩站在学校门口的岔路口,犹豫了。
“哥哥,”李暖拉了拉李浩的衣角,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李浩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又想起了昨天那碗香喷喷的番茄炒蛋。最终,那股对温暖和饱腹的渴望,战胜了对奶奶的恐惧。
他一言不发,却拉起妹妹的手,毅然决然地,朝着林晚晴家的方向走去。
当他们再次敲响那个院门时,林晚晴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门。
她好像一直在等他们。
“来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他们只是出门玩了一会儿刚回家一样,“书包放下,先去洗手,然后把作业拿出来做。做完了,正好吃饭。”
这番话,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的刻意。却让两个孩子瞬间安心下来。
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小板凳和作业本。
李浩和李暖顺从地洗了手,坐下来,摊开作业本。厨房里传出熟悉的切菜声,饭菜的香气很快又弥漫开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像昨天那样慌张。闻着饭香,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写着作业,一种名为“安稳”的情绪,悄然在他们心中滋生。
晚饭依旧简单却丰盛。吃完饭,林晚晴检查了他们的作业,纠正了几个错题。
整个过程,她没有问一句家里怎么样,张兰说了什么。她只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们,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可以让他们安心吃饭和学习的地方。
夜色渐深,林晚晴再次将他们送到巷口。
而城北的出租屋里,张兰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两个孩子还没回来。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反了!都反了!”她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杯子嗡嗡作响,“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李建军坐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香烟,屋里乌烟瘴气。他一言不发,心里却烦躁到了极点。
他知道,林晚晴这一招,彻底断了他的财路。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张兰六神无主地看着儿子,“难道就真让她这么得意下去?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她发财,咱们娘俩在这里喝西北风?”
李建军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头狠狠地按在桌上,烫出一个黑印。
黑暗中,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的光。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别怪我们来硬的。”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她不是有个菜摊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