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南岸的清晨,总弥漫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湿气,与北地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雾气如薄纱,缠绕着军营的旌旗、矛戟,以及士兵们沉默的脸庞。孙策立在一块临江的巨岩上,冰冷的甲胄沾染了露水,微凉的触感透过内衬传来。他望着对岸那片隐约可见的连绵营垒和飘扬的“刘”字大旗,目光锐利如即将扑食的鹰隼。
他伸手抚过腰环首刀的刀柄,那是在牛渚之战中从一名敌将手中缴获的,质地精良,锋刃锐利,远超他之前所用的武器。更重要的是,军中还有数百套同样制式的刀剑和皮甲,来自那位远在关中的温侯吕布的“馈赠”。这些装备在渡江和夺取牛渚的激战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减少了麾下儿郎的伤亡。孙策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即又迅速敛去。吕奉先…他心下默念这个名字,这份看似慷慨的资助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算计?江东与关中,相隔何止千里,此人所欲,绝非简单交好。
“伯符,雾气渐散,敌军阵势已大致可见。”温和而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周瑜不知何时也已来到江边,一袭青衫外罩着轻甲,风采卓然。他顺着孙策的目光望去,继续道:“刘繇虽非雄主,然张英、于糜、樊能等将,据守曲阿日久,营垒坚固,且兵力远胜于我。强攻,恐非上策。”
孙策没有回头,声音沉稳:“我知。然时间不在我等。袁术虽允我自行开拓,却断我粮草后援,意在耗我实力,坐收渔利。若不能速破曲阿,获取粮秣补给,军心必散。”他猛地握紧拳,“刘繇军士气低迷,只需撕开一道口子,其军必溃!”
周瑜微微颔首,并不反驳孙策的判断,只是补充道:“溃则必溃,然如何以最小代价撕开这道口子,需仔细斟酌。我已观察良久,敌军各寨之间,呼应似有迟滞,或可利用。”
这时,程普、黄盖、韩当等一众老将也寻了过来。老将黄盖声如洪钟:“主公,公瑾先生!末将请为先锋,必为大军撞开敌阵!”
孙策转身,目光扫过诸位忠心耿耿的部下,看到他们眼中燃烧的战意,胸中豪气顿生:“好!便依黄老将军!程公、韩将军随我为中军,公瑾统筹后军并观察敌军动向。今日,先试其锋芒!”
战鼓擂响,号角呜咽。孙策军如出闸猛虎,扑向刘繇军在曲阿城外设立的最前沿的一座营垒。黄盖一马当先,挥舞铁鞭,勇不可当。孙策亲率主力紧随其后,他手中的长枪如同毒龙出洞,每一次闪烁都带起一蓬血雨。吕布资助的精良盔甲有效地格挡了零星射来的箭矢,而锋利的刀剑则在近距离搏杀中占尽便宜。
然而,刘繇军凭借人数优势和营垒的防护,顽强抵抗。箭矢如雨点般从木栅后射出,滚木礌石不断砸下。孙策军攻势虽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韩当在冲锋中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胛,闷哼一声,被亲兵拼死护着退了下来。
战斗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孙策军终于艰难地摧毁了敌军前沿营垒的栅栏,突入其中。守军见营垒已破,士气崩溃,四散奔逃。孙策下令追击,又斩获不少。
硝烟弥漫,战场上尸横遍野,伤者的呻吟声不绝于耳。孙策驻马立于刚刚夺取的残破营垒前,看着士兵们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押送俘虏。他胜了,夺下了一处据点,但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己方的伤亡数字很快报了上来,虽少于敌军,但对于本就兵力不厚的他而言,已是不小的损失。更重要的是,像这样的营垒,对面还有好几处,更后面还有曲阿坚城。
“伯符。”周瑜策马来到他身边,衣甲依旧整洁,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凝重,“敌军抵抗意志比预想更坚,依托工事,甚为难缠。如此消耗,非我军所能承受。”
孙策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污,沉声道:“我看到了。公瑾,你可有良策?”他相信这位总角之交的智慧。
周瑜目光投向远处敌营,缓缓道:“需令其动起来。静则难破,动则生乱。或可诱敌出击,或可寻隙而入,攻其必救,乱其部署。”
孙策点头,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回营再议!今日便到此为止,收兵!”
与此同时,在孙策军后营一处看管严密的帐篷内,太史慈靠坐在草垫上,肩臂处的伤口已被军医处理过,包扎妥当。帐外传来的厮杀声、鼓噪声、以及得胜归来的喧嚣,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他闭上眼,仿佛能透过帐篷“看”到那场激烈的攻防战。
孙伯符…果然勇烈,其用兵亦有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颇有其父孙文台之风。太史慈心中暗忖。但似乎…有些过于急切了。江东之地,非仅凭勇力可速定。刘繇虽庸,但其麾下亦有能战之兵,凭借地利,足以固守。孙策若一味强攻,即便能胜,亦是惨胜,徒耗元气。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一阵刺痛传来,让他微微蹙眉。被生擒之辱,刻骨铭心。但那个年轻的将军并未折辱他,反而提供了伤药和饮食。这份对待,让太史慈心中的愤懑稍减,转而生出几分复杂的考量。孙策,或许真是一位值得投效的明主?但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又被他对刘繇的承诺和自身的傲气压下。他暗自思忖,必须尽快养好伤,或许…有机会…
帐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唯有巡营士兵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江涛声隐隐传来。太史慈知道,今天的战事结束了。孙策看来是占了点便宜,但离攻克曲阿,还远得很。
孙策的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众将齐聚,气氛却不如出战前那般高昂。黄盖、程普等身上都带着血迹和征尘,韩当更是因伤未能前来。
孙策坐在主位,面沉如水。虽然取胜,但预期的摧枯拉朽并未出现,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块包着棉布的硬木头,挫伤了锐气。
“诸位,”孙策开口,声音打破了帐内的沉闷,“今日一战,可见刘繇军倚仗营垒,妄图阻滞我军。强攻虽可,然伤亡必重,非我愿见。公瑾建议,需寻他法,诱敌出战,或寻其破绽。诸位可有想法?”
程普抚须沉吟道:“敌军新挫一寨,或恐我军夜袭,今夜必严加防范,恐难有机会。”
黄盖则道:“不如明日再攻他寨,末将就不信,每寨都这般难啃!”
周瑜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案上的简陋地图,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孙策听着部下的议论,目光也落在地图上,曲阿周边那些代表敌军营垒的标记,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他渴望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来奠定基业,来获取补给,来震慑江东诸雄。但现实却给了他一个提醒:创业之路,从无坦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躁,看向周瑜:“公瑾,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
周瑜抬起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暂缓强攻。增派斥候,严密监视敌军各寨动静,尤其注意其粮道运输和将领调动。疲敌、惑敌,待其露出破绽,再以雷霆之势击之。”
孙策沉默片刻,终于重重点头:“好!便依公瑾之言。传令下去,各营加强戒备,多派斥候!明日,休战一日!”
命令传下,帐外夜空下的军营,依旧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但震天的杀伐声已然消失。长江的潮水声,仿佛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冲刷着两岸,也冲刷着这场争夺江东霸业序幕中的第一次受挫。孙策走出大帐,望着江南的夜空,心中那股火焰并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内敛和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