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京城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焦糊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在春风中久久不散。袁绍的大军,如同潮水般涌入这座曾经象征着公孙瓒最后抵抗的堡垒,接管了每一处残破的箭楼、每一段坍塌的城墙。肃清残敌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偶尔爆发的小规模抵抗,如同投入洪流的石子,瞬间便被淹没,连涟漪都未曾泛起。
中军大帐已然移到了易京城内一处还算完好的府邸。袁绍端坐主位,接受了麾下文武将吏山呼海啸般的朝贺。他满面红光,志得意满,但在那喜悦之下,依旧保持着作为一方霸主必要的清醒。
“主公,”谋士审配出列,拱手道,“易京虽下,然幽州各地,尚有公孙瓒旧部零星盘踞,或据小城,或拥坞堡,名义上归附,实则观望。若不及时清扫,恐成后患。”
袁绍微微颔首,目光扫向帐下诸将:“颜良、文丑!”
“末将在!”两员虎躯一震,声若雷霆。
“命你二人各领精兵,分巡幽州各郡,传我军令,凡愿归降者,既往不咎,仍按旧职录用;凡负隅顽抗者,”袁绍眼神一冷,“立斩不赦,以儆效尤!务必在夏收之前,将幽州全境,彻底纳入掌控!”
“末将领命!”颜良、文丑轰然应诺,杀气腾腾。
“此外,”袁绍语气稍缓,看向一旁沉默的沮授,“公与,安抚地方、编户齐民、清点府库、劝课农桑之事,由你总揽。所需人手、钱粮,报与邺城,由元皓(田丰)配合。我要的是一个能提供赋税、兵源的幽州,不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废墟。”
沮授深深一揖:“授,必竭尽全力。”他明白,军事征服之后,更为繁琐也更为重要的内政建设才刚刚开始。
就在袁绍的兵锋开始梳理幽州内部的同一时间,一支风尘仆仆的骑兵队伍,正沿着长城沿线,向着渔阳郡方向疾驰。为首一员将领,正是新近被吕布派至北疆、暂隶徐晃麾下的北地都尉,田豫。
他奉徐晃之命,巡视边境,探查袁绍攻灭公孙瓒后,北疆胡人的动向。边境的气氛,比往年更加凝重。沿途所见,坞堡戒备森严,村落十室五空,显然是被连年的战乱和可能的胡骑侵扰吓破了胆。
“都尉,前面就是白檀故寨了。”一名熟悉地形的斥候指着前方一处废弃的军事据点报告道。
田豫勒住马缰,举起右手,队伍缓缓停下。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那片残垣断壁,以及更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乌桓部落的旗帜。“派人靠近查探,注意隐蔽,看看是哪一部的人马,规模如何,意欲何为。”
斥候领命而去。田豫则下马,走到一处高地,眺望着北方辽阔而苍茫的草原。他知道,公孙瓒在时,凭借其强大的骑兵和强硬的手段,对塞外胡人形成了有效的威慑。如今公孙瓒败亡,袁绍初定幽州,力量尚未完全延伸至边境,这正是那些早已蠢蠢欲动的胡人部落南下图掠的最佳时机。
不多时,斥候返回,脸色不太好看:“都尉,查清了。是辽西乌桓峭王苏仆延的人,人数约有两千骑,正在寨外游弋,看样子,是想试探我们的虚实,或者……是想趁乱捞一把。”
“苏仆延……”田豫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冰冷。这些胡人,昔日迫于公孙瓒兵威,也曾表面上臣服,甚至被袁绍拉拢,参与了对公孙瓒的围攻。如今靠山已倒,他们便立刻露出了獠牙。
“都尉,我们怎么办?他们人多,我们只有三百骑……”副将有些担忧。
田豫没有立刻回答,他仔细观察着远处乌桓骑兵散漫的队形和那些骑士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他深知,对这些草原部落,示弱就等于邀请他们来抢掠。
“传令下去,”田豫翻身上马,声音沉稳而有力,“全军列阵,弓弩上弦,缓步向前推进。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但也不许后退一步!”
三百骑兵迅速展开,形成一个紧密的冲锋阵型,虽然人数远逊,但那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肃杀之气,却瞬间弥漫开来。田豫一马当先,朝着乌桓骑兵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压了过去。
对面的乌桓骑兵显然没料到这支人数不多的汉军竟敢主动迎上来,队形出现了一丝骚动。一名头戴毡帽、身披皮甲的乌桓头目策马出阵,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前面的汉人将军!我们是辽西峭王部下!听闻袁公大破公孙瓒,特来恭贺!你们是哪部分的?为何阻拦我们去路?”
田豫勒马停住,目光如刀,直视那头目:“我乃大汉北地都尉田豫!奉令巡边!此乃大汉疆界,非尔等纵马游猎之地!峭王若真心恭贺,当遣使往邺城拜见袁公,而非率众擅闯边塞!尔等即刻退回,可免干戈!若再前行一步,视同寇边,格杀勿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身后的三百骑兵同时以刀击盾,发出沉闷而富有威胁的“砰砰”声。
那乌桓头目被田豫的气势所慑,又见汉军阵列严整,不似易与之辈,回头与部下嘀咕了几句,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他们本是来试探和打秋风的,并非真要跟汉军主力硬碰硬。眼见讨不到便宜,那头目悻悻地挥了挥手,两千乌桓骑兵如同来时一般,调转马头,卷起一阵烟尘,缓缓退向了草原深处。
直到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田豫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他深知,这只是开始。袁绍需要时间来彻底消化幽州,整合力量。在这段权力真空或力量不足的时期,来自北方草原的威胁,绝不会只有苏仆延这一支。
“派人快马回报徐将军,乌桓已有异动,请加强边境戒备,并速报长安与邺城。”田豫沉声下令,“我们继续巡视下一处关隘。”
他调转马头,望向南方。那里,是正在整合中的、庞大的袁绍集团,也是未来可能决定天下走向的力量之一。而他所效忠的吕布集团,远在关中,对这片即将可能燃起新烽烟的北疆,又能施加多少影响?田豫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自己守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至关重要。河北的烟尘,并未因易京的大火而平息,反而以一种新的方式,在更广阔的天地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