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璃回到了她出嫁前居住的“芷兰苑”。
推开那扇熟悉的月洞门,院中一草一木,一石一景,竟都与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母亲定是时常派人打扫整理,连窗棂上都纤尘不染。那株她亲手种下的海棠树似乎又粗壮了些,秋日里叶子已泛黄,偶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闺房内的布置也丝毫未变,书架上的书册依旧按着她的习惯排列,妆台上那面菱花铜镜曾映照过她待嫁时的憧憬与羞涩。
物是人非。
站在这里,恍如隔世。曾经陆家大小姐,早已在命运的洪流中被冲刷得面目全非。如今归来的,是一个历经风雨、身份尴尬、心有所属却也前路未卜的妇人。
这里的一切都试图将她拉回过去,而她的心,却已牢牢系在了那座充满刀光剑影的永昌侯府,系在了那个让她爱恨交织、此刻却不得不分离的男人身上。
而此时的永昌侯府,正沉浸在血腥与混乱之中。
沈玦独坐于墨韵堂书房,烛火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跃。忽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异响。沈玦眼中寒光乍现,几乎是同时,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破窗而入,刀光凛冽,直取他要害!
来袭者皆是高手,动作狠辣刁钻。沈玦反应极快,抄起手边镇尺格开致命一击,腰间软剑已然出鞘。书房内瞬间陷入混战。他武功本在来人之上,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且招招搏命,更利用狭窄空间不断压缩他的腾挪余地。他动作稍滞,便被一柄淬毒的匕首划破臂膀,一阵诡异的麻痹感伴随着灼痛瞬间传来。
“主子!”凌云的声音自院外传来,带着急促的兵刃交击声。
沈玦眼神一厉,剑势陡然变得狂暴,不顾自身破绽,以伤换命,强行撕开缺口。最终,当凌云浑身浴血带人冲入书房时,只见沈玦倚墙而立,玄色衣袍多处染血,脚边躺着数具尸体,而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被匕首划伤的右臂伤口处,流出的血液隐隐发暗,唇色也透出不正常的乌青。
“主子,您中毒了!”凌云骇然失色。
“无妨……先清理干净。”沈玦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苦,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凌云不敢耽搁,一边命暗卫彻底搜查侯府,清除残余威胁,一边亲自快马加鞭,持沈玦令牌,连夜叩开了太医院院判张大人的府门。
张太医被火急火燎地“请”至侯府,看到沈玦伤势及中毒迹象,亦是心惊。他仔细查验伤口,又探脉良久,神色凝重:“侯爷,此毒颇为阴损,名为‘缠丝’,虽不立时致命,但会缓慢侵蚀经脉,令伤处难以愈合,内力滞涩,若不清除干净,后患无穷。万幸发现及时,毒性尚未深入肺腑。”
他立刻施针封住沈玦心脉附近穴道,阻止毒性蔓延,又开出内服外敷的解毒方子,郑重交代:“侯爷此番失血过多,又中毒,必须静养,短期内绝不可再动武,亦不可劳心劳力,否则毒性反复,恐伤根基。”
陆明璃在芷兰苑那张熟悉的雕花拔步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合眼。
然而,天刚蒙蒙亮,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便将秋云惊醒。门外是陆府的老管家,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慌,隔着门扉低语了几句。
秋云听罢,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踉跄着回到内室,摇醒了浅眠的陆明璃。
“小姐……小姐!”秋云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不已,“侯府……侯府昨夜出事了!听说……听说有刺客潜入,世子他……他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陆明璃猛地坐起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秋云后面的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沈玦……重伤?性命垂危?
这几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强装的镇定,瞬间将她拖入了冰冷的深渊。她下意识地就要掀被下床,立刻赶往侯府。
“璃儿!”陆母显然也得到了消息,匆匆披衣赶来,一把按住女儿冰凉颤抖的手,眼中满是心疼与忧虑,“你去不得!万万去不得啊!”
陆母紧紧握着她的手,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决:“陛下才刚下旨让你回府守孝,你这般急匆匆地赶去探望,落在旁人眼里,成何体统?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更授人以柄?皇上若知晓,又会如何想?听娘的话,此刻……绝不能去!”
母亲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陆明璃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死死咬住下唇。是啊,她不能去。圣谕犹在耳边。
可是……他生死未卜!
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时,眼底虽还残留着惊痛,却已恢复了几分清明。
“秋云,”她声音沙哑地吩咐,“想办法,联系常青。我要知道确切的消息,世子伤势究竟如何,刺客……可有线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是,小姐!”秋云连忙应下,匆匆离去。
陆明璃独自坐在床沿,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等待消息的时间,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不久,秋云带回常青暗中递来的消息:侯爷遇刺是真,伤势颇重,但并未如外界传言般危及性命,此刻已由太医诊治,需静养。刺客身份不明,正在追查。
得知他性命无碍,陆明璃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些许,但那“伤势颇重”四字,依旧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心口。
她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
“母亲,”她轻声对一直守在一旁的陆母说道,“我想去一趟慈恩寺。”
陆母看着女儿强忍悲痛的模样,心中酸楚,知道拦不住,也只能叹息一声:“多带些人,早去早回。”
慈恩寺香火鼎盛,然而陆明璃并未在大殿多做停留。她捐了香油,婉拒了知客僧的引导,只带着秋云,沿着熟悉的路径,径直走向后山那座相对僻静的观音殿。
殿内檀香袅袅,宝相庄严。
陆明璃跪在蒲团上,仰望着那尊手持净瓶、眉眼慈悲的观世音菩萨。她没有像其他香客那般喃喃祈求,只是静静地跪着,双手在袖中紧紧交握,那枚沈玦赠她的白玉玉佩,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菩萨,信女别无所求。
只愿他……平安顺遂,早日康复。
她在心中默默祈愿,每一个念头,都沉重如山。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俯身,郑重地叩下头去。额间触及微凉的青砖,一丝淡淡的、属于寺庙的宁静气息传来,却丝毫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波澜。
安亲王府,书房内烛火通明,宇文擎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如山,却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戾。他听着身后黑衣探子低沉的禀报,指节捏得咔咔作响。
“王爷,昨夜行动……失败了。我们的人……全军覆没。”探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废物!”安亲王猛地转身,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额角青筋跳动,“一群饭桶!准备了这么久,竟连一个沈玦都杀不了?!”
探子头垂得更低,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据内线拼死传出的最后消息,沈玦虽然未被杀死,但确已被淬有‘缠丝’毒的匕首所伤。此毒阴狠,足以让他元气大伤,短期内再难构成威胁。而且,侯府现已全面戒严,封锁消息,可见其伤势绝不轻。”
听到“缠丝”二字,安亲王眼中的怒色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的狞笑。“缠丝……哼,算他们还有点用。虽未取其性命,能让他暂时变成个半废之人,躺在床上,倒也解了本王心头一口恶气!”
他踱回桌案后坐下,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道:“侯府封锁消息……看来他这次栽得不轻。继续给本王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探子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事……今日一早,陆氏,乘车去了城外的慈恩寺。”
“哦?”安亲王眼中精光一闪,“她去了慈恩寺?在这种时候?”他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沈玦刚遇刺,她就迫不及待地去求神拜佛?看来这女人,对沈玦倒是情深义重啊……”
“你带人去慈恩寺!”安亲王冷声下令,沈玦,你且躺着吧。动不了你,本王还动不了你在意的女人吗?。
从慈恩寺返回陆府的马车内,陆明璃犹自沉浸在为沈玦担忧的愁绪中。突然,马车猛地一震,伴随着马匹受惊的嘶鸣,急促的利箭破空声和兵刃交击声骤然从车外传来!
“有刺客!保护小姐!”车夫惊惶的呐喊与护卫的怒喝瞬间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数名蒙面黑衣人从两侧巷口扑出,直取马车,手段狠辣,显然是冲着取人性命而来。然而,就在他们的刀锋即将触及车帘的刹那,另一批看似寻常路人、商贩打扮的劲装身影以更快的速度从暗处掠出,精准地拦下了所有攻击!一时间,街面上刀光剑影,厮杀惨烈。
车内的陆明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她紧紧抓住车壁,听着外面激烈的打斗声、惨叫声,每一次兵刃碰撞都让她浑身一颤。沈玦暗中安排的暗卫保护陆明璃,暗卫身手高超,很快压制住了刺客,并活捉了两人,其余尽数歼灭,但这场近距离的刺杀,那浓烈的血腥气透过车帘缝隙弥漫进来,终究让本就心力交瘁、惊魂未定的她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眼前一黑,她软软地晕倒在车厢内。
“小姐!”秋云的惊叫声被淹没在最后的打斗余音中。
陆明璃遇刺消息被封锁,并安然送回陆府。陆母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请了大夫过府。
芷兰苑内,帐幔低垂。老大夫屏息凝神,仔细为昏迷的陆明璃诊脉,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脸色变幻不定。
终于,他收回手,面色凝重地看向焦急等候的陆母,压低了声音,语气谨慎道:“陆夫人……大小姐她……这是喜脉啊!依脉象看,已有一月有余了。只是脉息略显浮滑,加上今日骤受惊吓,心神动荡,胎气……有些不稳。”
“喜……喜脉?!”陆母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身子晃了晃,被旁边的嬷嬷急忙扶住。她看着床上女儿苍白的脸,又想到她如今的身份和皇上的旨意,忍不住捶打着胸口,压低了声音泣道:“冤孽!真是冤孽啊!这……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她猛地抓住老大夫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哀求与厉色:“大夫!此事关请您务必守口如瓶,绝不能泄露半个字!诊金方面,老身必定重谢!”
老大夫行医多年,深知高门大户内的阴私,连忙躬身道:“夫人放心,老朽明白利害,今日之事,出您口,入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老夫这便开一副安神保胎的方子,切记要让大小姐静心养着,万不可再受刺激。”
安亲王府内,新的消息很快传来。
“王爷,派去的人……失手了。陆氏车驾旁有高手暗中保护,我们的人全军覆没。”探子回报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
安亲王脸色一沉,眼中戾气翻滚:“沈玦!果然安排了后手!真是阴魂不散!”他烦躁地挥挥手,“罢了,这次算她走运!继续给本王盯紧了,总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