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入群山怀抱时,宁婉悦已换上粗布青衣,将发髻挽成寻常妇人模样。铜镜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底却燃着炽烈的光——这是七日未眠熬出的疲惫,更是孤注一掷的决心。春桃捧着包袱站在身后,里面装着应急药材、干粮和防身短刃,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夫人当真要连夜进山?”老管家举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皱纹里蓄满担忧,“那鬼见愁崖便是白天也不好走,何况这月黑风高的……”话音被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吹散,宁婉悦已跨出门槛,裙摆扫过石阶缝隙里簌簌作响的枯叶。
山路比想象中更为险峻。月光被浓云遮蔽,仅剩几点星子挂在天际,像撒落的银屑。宁婉悦踩着松动的碎石前行,每一步都听得见鞋底与岩石摩擦的刺耳声响。春桃紧跟其后,好几次险些滑下斜坡,全靠她及时拽住对方的腰带才稳住身形。山林间回荡着夜枭凄厉的啼叫,夹杂着不知名兽类的低吼,两人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小心脚下。”宁婉悦压低声音提醒,指尖触到岩壁上冰凉的青苔。腐殖土的气息混着松脂清香钻进鼻腔,却又被骤然涌起的雾气冲淡。她摸出怀中罗盘确认方向,指针在磁场干扰下疯狂转动,最终指向云雾缭绕的深谷。传说那位神医便独居于鹰嘴涧畔的天然洞府,性情乖张如孤鹤,寻常人等连洞口都近不得。
子时的梆子声从山下村落隐约传来时,她们终于看见半山腰闪烁的灯火。那是间用整棵银杏树掏空而成的木屋,外墙爬满紫藤,窗棂间垂着晒干的草药。宁婉悦刚欲叩门,屋内突然传出苍老的咳嗽声,惊得林间宿鸟扑棱棱飞起。木门吱呀打开条缝,露出只浑浊的眼睛:“何人扰我清梦?”
“晚辈宁氏,冒昧求见神医。”宁婉悦深深行礼,袖中银针已暗中扣在指间。老人哼了一声,却未阻拦,转身踱回内室。屋内陈设简陋到极致,唯有墙上挂满各种人体经络图,案头摆着正在炮制的附子理中丸。药香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宁婉悦强忍眩晕,详细说明父亲的病症。
“外感风寒化热,反复迁延不愈……”老人捻须沉吟,枯枝般的手指搭上宁婉悦腕脉。片刻后突然冷笑:“自身难保之人,倒有心力管他人死活?”这话如同利刃刺破伪装,宁婉悦瞳孔微缩——原来自己的心悸之症早被察觉。她坦然迎视那双锐眼:“为人子女者,纵使粉身碎骨亦当尽孝。”
老人沉默良久,起身翻开药柜取出包草药:“每日辰时煎服,三日后若未见好转,便准备后事吧。”话语冷酷似冰,却在递药包时悄悄塞给她张泛黄纸片。就着昏黄烛光细看,竟是道改良过的麻杏石甘汤方剂,边角还标注着“若见喘促,加葶苈子五分”。
返程途中遭遇暴雨突袭。闪电劈开夜空刹那,宁婉悦看见峭壁间蜿蜒的血迹,新鲜得仍在往下滴落。春桃吓得脸色惨白,却被她捂住嘴按在原地。借着雷光辨认,那是有人故意用利器划出的箭头,指向她们来时的路径。“有人在监视我们的行踪。”宁婉悦握紧袖中银针,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刺痛感反而让她愈发清醒。
回到府中已是次日清晨。萧瑾之看见浑身泥泞的妻子,刚要开口责备,却见她手中完好无损的药包。听完整件事经过,他接过药方反复端详,忽然指着某处惊呼:“这字迹……莫非是当年御医韩大人?”宁婉悦心中剧震,想起老宅密室里那些被烧毁的往来书信,其中确有提及这位因直言获罪的太医院判。
煎药时出了意外。砂锅刚沸便腾起诡异紫烟,刺鼻气味引得众人掩鼻后退。宁婉悦抢步上前揭盖查看,只见原本灰褐色的药液竟泛起血沫,底层沉着黑色沉淀物。“有人动了手脚!”她立刻命人封存剩余药材,自己则守在床边亲自喂药。萧老爷子服下解毒后的药汁,半夜终于咳出大口浓痰,面色由青转润。
第三日正午,奇迹发生了。沉睡多日的老人突然睁眼,浑浊瞳孔映出女儿憔悴的脸庞。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尖触到宁婉悦鬓角新生的白发,眼角滚落浑浊泪水。窗外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床榻,照见药碗底部沉淀的金色微粒——正是神医暗赠的安宫牛黄丸粉末。
当晚,宁婉悦独自来到祠堂。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映着她凝重的面容。她取出贴身收藏的银镯,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内侧刻着“悬壶济世”四字。将镯子郑重摆在香炉旁,她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借用家传医术挽救夫家,愿列祖在天之灵莫怪。”
子夜时分,府中传来急促脚步声。巡夜的小厮慌慌张张跑来禀报:“西厢房走水了!”宁婉悦抓起斗篷冲向火场,火光映出她坚毅的侧脸。穿过浓烟时,她瞥见二叔院里的管家正鬼鬼祟祟往外跑,手中提着个铁皮盒子。追上前去夺过盒子,里面赫然装着与药房失窃相同的毒药。
救火过程中,宁婉悦发现火势蔓延路线异常精准,恰好阻断了通往书房的道路。她突然想起老中医说过的话:“治病需治本,杀人亦如是。”当即命人挖开火场下的地面,果然找到通向府外的密道入口。石板缝隙里卡着半截染血的绷带,正是父亲昏迷当日所系之物。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宁婉悦坐在父亲床边翻阅医书。晨光透过窗纱落在书页上,照亮那段朱批:“凡病根深固者,必先祛其标,后治其本。”她合上书卷望向东方既白的天空,知道这场较量远未结束,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