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天总是变得极快。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下一刻乌云便如墨汁般泼洒开来，将整片天地笼罩在压抑的铅灰色之下。萧瑾之勒住缰绳，望着远处滚动的雷云皱起眉头。队伍中的骆驼不安地低鸣着，马蹄反复践踏着被雨水浸软的草甸，溅起泥浆点点。
“大人，前方有异动！”护卫队长突然举起手，指向地平线处腾起的烟尘。十余骑黑马从两侧包抄而来，为首者头戴狼裘帽，脸上横贯着刀疤，手中弯刀映着冷光。马贼们怪叫着冲散商队，刀刃在阳光下闪出森寒的光。
宁婉悦死死攥住缰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颈间悬挂的月牙形银链突然晃出一道流光，正巧落在为首马贼首领眼中。那人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扯下面罩，露出张布满刺青的脸：“属下等候大当家多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身后马贼也跟着齐刷刷下跪。
萧瑾之挑眉打量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宁婉悦深吸一口气，嗓音清冷：“起来吧。”她翻身下马，裙摆扫过沾着露水的苜蓿花，“十年不见，你们倒比从前规矩了些。”马贼首领抬头时眼中闪过敬畏：“大当家当年失踪后，兄弟们寻遍西域都没找到踪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萧瑾之打断话头，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队伍，“既然诸位认得旧主，不如借些人马给我们用？”他故意将“借”字咬得极重。马贼首领会意，立刻吩咐手下牵来备用马匹，又选出三十精壮汉子充作随从。不到半炷香时间，狼狈的商队竟摇身变成了气势煊赫的商旅队伍。
暮色降临时分，他们抵达边陲小城。萧瑾之走在熙熙攘攘的市集里，装作挑选香料的模样四处打量。路过一家旧书铺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堆着几册破败的典籍。他随手翻开最上面的那本，泛黄纸页间夹着张绘制精美的图纸——竟是前朝皇陵的构造图，标注精确到每块砖石的位置。
“这书怎么卖？”他状似随意地问掌柜。老头眯着眼搓了搓手指：“五两银子一本，概不二价。”萧瑾之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地付了银钱。待走出店铺拐进小巷，他才敢展开图纸细看，指尖抚过那些朱砂标记，心跳陡然加快。
帝国都城的朱雀大街灯火通明，各国使节的车驾络绎不绝。萧瑾之扮作波斯商人，跟着马帮混入城中。晚宴设在琉璃宫阙，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们的金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他端起酒杯向主位敬酒时，敏锐地察觉到侍从托盘里的异样——三杯葡萄酒的颜色略有不同。
“且慢。”萧瑾之忽然开口，指着其中一杯酒笑道，“听闻贵国以葡萄美酒闻名，在下想尝尝最正宗的那杯。”说着不动声色地调换了酒杯。主宾举杯共饮的瞬间，他看见对面使者嘴角掠过阴笑，心中顿时明了：若非及时察觉，此刻怕已中毒身亡。
子夜时分，月光如霜。萧瑾之贴着宫墙阴影潜行，避开巡逻侍卫的视线。王庭档案库重兵把守，但他早从商队口中得知防守规律。撬开一扇雕花木窗钻进去时，怀中的软尺正好量准了窗棂间距。烛火摇曳的密室里，檀木架上摆满卷宗。他屏息翻找，终于在底层抽出个漆盒，里面躺着份盖着大胤玉玺的空白文书。
“果然如此……”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印章边缘。这份所谓的同盟契约，不过是张任人填写的废纸。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提醒他该离开了。刚翻出窗户，就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发现了异常。
与此同时，宁婉悦正蹲在洗衣坊的染缸后。她脸上涂着特制的药粉，扮作满脸皱纹的老妪，手中揉搓着锦缎衣物。趁着看守打盹的功夫，她摸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割开衣襟夹层，取出张通关文牒。正要离开时，脖颈突然抵上冰凉的剑刃。
“别动。”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宁婉悦缓缓转身，看清对方面容时猛然睁大眼睛——竟是当年被宣告死亡的太医院首座！老人须发皆白，但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你怎么会在这里？”宁婉悦压低声音问道。首座收起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跟我来。”
他们躲进废弃的柴房，首座点燃油灯照见宁婉悦的脸，浑浊的眼睛泛起波澜：“果然是你……当年我先帝密旨令我假死脱身，就是为了今日。”他从怀中掏出枚铜牌，“拿着这个，可以去城外驿站换匹马。”宁婉悦接过铜牌，感觉掌心发烫，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
沙尘暴来临前的夜晚格外寂静。萧瑾之独自登上最近的沙丘顶峰，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他的脸上。他仰头观测星象，发现紫微垣的位置较昨日偏移了几分，心中升起不祥预感。北斗七星的光芒被尘土遮蔽，唯有启明星孤独地悬在天际。
回到营地时，宁婉悦正在收拾行囊。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决绝的意味。萧瑾之默默站在帐篷口，看着她将水囊、干粮一一装入驼袋。突然，她的手顿住了——在骆驼鞍鞯的暗格里，摸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
借着篝火的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迹：“若我殒命北漠，汝可持此文书改嫁西凉王。”落款处盖着萧瑾之的私印。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这些年并肩行走江湖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荒村雨夜他为她挡箭，雪山崩塌时他把生的希望留给自己，还有无数次生死关头彼此相护……
“不！”宁婉悦突然发出一声呜咽，双手用力撕扯那张和离书。纸屑随风飘散，如同纷扬的雪花。她转身望向茫茫夜色，声音坚定而嘶哑：“我要你活着回来亲手写这份诏书！”
萧瑾之站在她身后，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他能感觉到妻子身体的颤抖，也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药香。“好。”他轻声答应，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我会回来。”
次日清晨，沙尘暴如期而至。遮天蔽日的黄沙吞噬了一切，狂风呼啸着卷走帐篷。萧瑾之牵着宁婉悦的手，带领众人迎着风沙前行。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黄沙中，只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流沙抚平。
而在百里外的绿洲深处，一座隐秘的城堡正亮起灯火。城墙上挂着面绣着凤凰的旗帜，随风猎猎作响。城堡主人抚摸着案头的玉玺，目光投向北方：“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