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渡抬眸,对上了李莲花带着疑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的眼神。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知情。
方多病在一旁看得着急,忍不住想开口替李寻渡解释:“李莲花,李姐姐她是因为……”
“小宝。”李寻渡轻声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苏木,麻烦你先带乔姑娘去安置休息。小宝,你们几个也先出去一下……”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李莲花身上,带着一些复杂,“我有些话,需要单独跟花花说。”
方多病担忧地看着面色沉静但眼神晦暗的李莲花,又看看一脸坚持的李寻渡,张了张嘴:“李姐姐,我……”
“出去。”李寻渡的声音依旧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苏木会意,立刻客气地对乔婉娩做了个“请”的手势:“乔姑娘,一路劳顿,我先带您去客房休息。”
乔婉娩也看出情况特殊,担忧地看了两人一眼,顺从地点点头,跟着苏木离开了。
燕敖和天冬虽然满心好奇与担忧,但也知道此刻不宜多问,一左一右拉着还想说什么的方多病,迅速退出了房间,并细心地从外面带上了门。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李莲花和李寻渡两人,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李寻渡看了一眼站在原地、身形显得有些僵硬的李莲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花花,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李莲花看着她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心中原本因被隐瞒而生出的那点失落,瞬间被一股细细密密的心疼所取代。他依言坐下,但面上仍旧维持着那副等待解释的、略显疏离的模样。
李寻渡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已经微凉的茶水,仿佛需要借这个动作来整理思绪,也给自己一点勇气。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那段她查到的、尘封已久的前因后果。
“花花,”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可还记得,当年长马刀贺家,为何会突遭东陵三帮的围剿,以致满门被灭?”
李莲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件发生在十多年前、几乎已被遗忘的旧事,但在记忆中仔细搜寻一番后,还是想了起来,眉头微蹙:“那时……是我第一次正式下山历练,跟随师……单孤刀,途经贺家所在之地,恰逢其会,亲眼目睹贺家遭遇灭门之灾。”
他回忆着,语气带着一丝久远的唏嘘,“据当时的传闻,是说贺家手中有一件传家至宝,被东陵三帮觊觎,因而招来祸端。贺家主在临终前……托付遗孤,我与单孤刀正好撞见,便承诺他,定会将那贺家遗孤,平安护送到其外祖家中。”
他的叙述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眼神带上了几分探究,看向李寻渡:“只是……”
李寻渡想到自己查证到的冰冷真相,眼中难以抑制地划过一丝对单孤刀的厌恶与鄙夷,她接上了李莲花未尽的话:“只是,等你们护送那孩子,快要抵达他外祖家时,单孤刀寻了个由头,将你暂时支开了,对吗?”
李莲花的心猛地一沉,一个他不敢去相信的猜测浮上心头。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干涩:“你是说……?”
李寻渡肯定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我派人仔细查探过,多方印证……那个贺家遗孤,根本就没有到达他的外祖家。他……和他的外祖一家,都在不久后,悄无声息地‘病逝’了。”
她抬起眼,直视李莲花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地道出残酷的真相,“是单孤刀……他为了独占那件所谓的贺家至宝,亲手杀了那个你承诺要保护的孩子,并且……事后清理了所有可能知晓此事的人。”
李莲花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寻渡,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这是在开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了沉痛与肯定。
他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艰涩:“不……这怎么可能……师兄他……”
李寻渡没有再多做言语上的辩驳,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了李莲花腰间那柄几乎从不离身的软剑之上。
她朝他伸出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刎颈,借我一用。”
李莲花虽然心神剧震,不明所以,但看着李寻渡那异常认真的眼神,他还是下意识地解下了刎颈,递到了她的手中。
李寻渡接过刎颈,触手是熟悉的冰凉。她没有丝毫犹豫,在李莲花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手腕一翻,锋利的剑刃飞快地在自己的掌心划过!
一道殷红的血线瞬间出现,温热的鲜血涌出,滴落在刎颈那看似朴实无华的剑身之上。
“阿渡!你做什么!”
李莲花被她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站起身就想上前阻止。
然而,他剩下的呵斥与关切,却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在那殷红鲜血沾染到剑身的刹那,只见那原本黯淡无光的剑身,在接触到李寻渡鲜血的瞬间,竟泛起了阵阵幽蓝色的、如同水波又似云纹的奇异光芒!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清晰地映照在两人眼中,带着一种诡秘而冰冷的美感。
李莲花彻底愣住了,所有的动作和言语都僵在原地,只能怔怔地看着那泛着蓝光的刎颈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柄陪伴自己多年的兵器。
李寻渡任由掌心的鲜血流淌,抬起眼,看向震惊失语的李莲花,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长马刀贺家,世代以铸剑为生,技艺独步天下。而那天外云铁……便是贺家满门宁愿被灭族,也要誓死守护的家传至宝,同样……也是招来灭门之祸的根源。”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泛着蓝光的剑身上,声音带着一种揭露真相的沉重:“这天外云铁,有一个极为特殊的特性,便是……饮血之后,会泛出如此幽蓝色的光芒。”
李莲花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愣怔地看着桌上那柄依旧泛着蓝光的刎颈剑,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柄剑……是师兄单孤刀,在他十八岁生辰时,送给他的礼物。
李寻渡看着李莲花那深受打击、几乎无法思考的模样,心中刺痛,但她知道,必须将所有的真相都摊开在他面前。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用那带着沉重力量的平静语气说道:
“施文绝曾在漫山红告诉过方多病,单孤刀当年托铁甲门施家以天外云铁打造的东西,不止一件护心甲,还有一柄软剑。”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依旧泛着幽蓝光芒的刎颈,“那云铁坚硬无比又兼具柔韧,世间凡铁难伤分毫,唯有同是云铁所造的兵刃,才能相互克制,彼此破之。”
李寻渡停顿了一下,让这个信息在李莲花心中沉淀,然后抛出更关键的证据:“当初,我们迁移那具所谓的‘单孤刀’骸骨之时,都亲眼看过,那具尸体上……就穿着那件刀枪不入的云铁宝甲!”
李莲花的呼吸猛地一滞。
李寻渡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一字一句敲在他的心上:“也就是说,这世上,唯一能刺穿那件宝甲,造成致命伤的……就只有同是由天外云铁铸造的刎颈剑!”
“云铁饮血,便会泛出蓝光。如今,再加上阿娩带来的消息,有人刻意将单孤刀之死的罪名引到你的头上……”
李寻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疼,“花花,你还不明白吗?他从那么早的时候……从送你刎颈剑开始,或许更早,就在布局,就在想着……如何有朝一日,能让你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李莲花没有说话,仿佛所有的语言能力都已丧失。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桌上那柄名为“刎颈”的软剑,那幽蓝的光芒此刻在他看来,不再是神秘的美感,而是刺骨的冰冷与背叛。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遥远的过去,那个他还是李相夷的、意气风发的年纪……
少年李相夷在院中练剑,剑光霍霍,气势如虹。然而一招未尽,只听“铮”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长剑竟从中折断!
李相夷收势,看着手中的断剑,一脸扫兴地撇了撇嘴:“什么破剑!如此不经用!”
这时,单孤刀笑着从廊下走来,语气温和带着些许调侃:“师弟,这又是断的第几把剑了?”
李相夷将断剑随手一扔,无奈道:“除了师父给的少师,一直没挑着一把趁手的。”
单孤刀闻言,脸上笑意更深,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匣,递到李相夷面前:“那试试这把如何?”
李相夷眼睛一亮,接过匣子打开。只见匣内红绸衬底上,盘绕着一柄寒光内敛的软剑,剑身柔韧,如同蛰伏的银蛇。
“软剑?”
李相夷有些新奇地握住剑柄,内力微吐,那盘绕的剑身瞬间应声弹开,挺直如尺,发出细微的嗡鸣,剑锋在日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
单孤刀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笑道:“你内力猛劲刚烈,寻常长剑难以承受,这柄软剑刚柔并济,或许正适合你。”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兄长般的关怀,“再过几日就是你十八岁生辰了,师兄便将这剑,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你。”
李相夷心中感动,挥动软剑舞了几个招式,只觉得如臂使指,顺畅无比,不由得赞道:“果然好剑!轻重、韧性都恰到好处!”
单孤刀看着他欣喜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掩去,温言道:“此剑柔韧非凡,出鞘必饮血,可谓刎颈之剑,战无不胜。”
李相夷闻言,朗声一笑,意气风发:“刎颈?好!既是师兄所赠,寓意‘刎颈之交’,同生死、共患难!那我以后,便叫它‘刎颈’剑吧!”
往昔温情脉脉的画面与眼前冰冷残酷的真相交织碰撞,那句“刎颈之交,同生死、共患难”仿佛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李莲花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
他再睁开眼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一片荒芜的空洞。他喃喃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破碎的质问:
“他……当真……就这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