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把指虎从节拍器上拿开的时候,系统提示音刚好响完。文娱点余额定格在277,像一块卡在喉咙里的硬糖。她没再看屏幕,只是把耳钉重新戴上,金属触到耳垂的瞬间有点凉。
她顺手点开短视频平台,首页还在推“甜妹翻跳合集”,自动播放的视频里,一个熟悉的脸冲着镜头笑,左手指尖比枪——是陈薇薇三个月前的老内容。
她划走,平台立刻弹出推荐:“你可能还想看:薇薇的百变甜心日记”。
林清歌冷笑,直接搜索对方账号。
主页封面换了。不再是粉色调滤镜下的嘟嘴自拍,而是一张昏黄灯光下的练舞室照片,镜子里映出她穿着旧运动服的背影,地上散落着几根断掉的发圈。最新视频标题写着:“凌晨三点,没人看的练习”。
她点进去。
画面一开始是黑的,只有脚步声和喘息。镜头慢慢对焦,陈薇薇坐在地板上,头发乱糟糟扎成一坨,脸上没化妆,鼻翼两侧有明显的闭口。她对着镜头说:“今天跳错了十七次,腿抽筋两次,经纪人说这种视频没人看,劝我删了。”
停顿两秒,她扯了扯嘴角:“但我决定留着。因为这是我真实练完舞的样子。”
视频结尾,她抬起手,习惯性地想比枪。手指刚抬到一半,又缓缓放下。最后只是对着镜头说了一句:“明天继续。”
林清歌把这条视频反复看了三遍。评论区有人留言:“姐姐你素颜也好美!”下面立刻有人回:“她不是美,是敢放素颜,这比美难多了。”
她又点开第二条。是护肤记录,全程无滤镜。陈薇薇一边涂祛痘膏一边念叨:“这个位置每年换季都爆,我妈说是我小时候营养不良落下的病根。”她说话时右手无意识地撕着右手中指的指甲边缘,镜头甚至特写了那块发红的皮肤,没剪,也没重拍。
第三条是翻唱,一首冷门民谣。她坐在窗边,声音有点哑,副歌跑了半拍,最后一句甚至破音。但整首唱完,她没喊“求点赞”,只说:“这首歌,送给我自己。”
林清歌滑到主页简介栏,发现原来的“甜度超标,请勿靠近”换成了:“正在学习,如何不靠笑容被记住。”
她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几秒,关掉App。窗外天光已经亮了,但她没觉得累。反而有种奇怪的轻松,像是有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撕掉了某种伪装。
她没主动联系陈薇薇。
不是不想,是不敢。上一次对话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松了会断,紧了会崩。她还记得对方说“我又不会唱歌”时那种本能的退缩,也记得自己把耳钉放在长椅上的那一刻——那不是和解,是试探。
她打开系统后台,翻到“社交动态追踪”模块。这是个冷门功能,原本用来监控合作方舆情,但她一直没开。现在点进去,输入陈薇薇的Id,界面立刻跳出近期公开互动记录。
三条拒绝通知:某甜品品牌邀约翻跳广告,某综艺试镜通告,某网红餐厅打卡合作。理由统一写着:“档期冲突”。
但下面还有一条确认信息:市立二中校园音乐节,素人表演单元,报名成功。备注写着:“不接受修音,现场真唱。”
林清歌盯着这条看了很久。那是个零报酬的校园活动,连流量都有限。陈薇薇以前根本不会接。
她往下拉,看到一条公开转发的练习室自拍。视频只有二十秒,陈薇薇在镜子前练舞,跳到一半突然停住,低头看右手。镜头跟着她视线移过去——指甲边缘有一道新撕裂的口子,渗着血丝。她没立刻处理,反而让镜头多停了几秒,像是在记录这个“不完美”的瞬间。
林清歌忽然想起自己写《裂响》时删掉的那段电子音墙。系统说它太吵,太乱,太不“流行”。可正是那些冲突的声轨,让她第一次觉得,歌里有人在呼吸。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学着不完美。
那天晚上她去便利店买咖啡。
母亲最近睡眠不好,医生建议睡前喝低因的。她挑了一盒标着“0咖啡因”的,刚走到收银台,就看见前面那个背影。
宽松的 oversize 卫衣,发尾染过的薄荷绿在冷光下泛着灰调。陈薇薇手里捏着半盒泡面,生产日期是上周,保质期昨天过期。
两人之间隔着一排货架。林清歌没出声,扫码买了自己的咖啡,又顺手扫了那盒泡面。
她把泡面递过去时,陈薇薇才反应过来。
“你……”
“过期了。”林清歌说,“但还能吃。”
陈薇薇低头看着那盒面,手指收紧,指节发白。她没接话,也没接东西。
林清歌没收回手,也没再说第二句。
收银员在旁边催单,她才慢慢伸手接过。指尖碰到林清歌的手背,很凉。
“谢谢。”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林清歌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陈薇薇突然叫住她,“你……最近听我视频了吗?”
林清歌回头。
“我知道你看了。”陈薇薇低头看着泡面盒,“不然你不会买这个。”
林清歌没否认。
“以前我觉得,只有笑得够甜,穿得够新,视频够‘炸’,才会有人记住我。”她顿了顿,右手又开始撕指甲,但这次动作很轻,像是在控制,“后来我发现,记住了又怎样?他们记住的不是我,是那个‘陈薇薇人设’。”
她抬头,眼睛有点红:“我不想再当替身了。”
林清歌没说话。
“我不是在求你原谅。”陈薇薇声音发抖,“我只是想试试,不靠比枪,不靠甜,也能站在这里。”
便利店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无名歌手的demo,电子节拍混着小提琴的撕裂音,像是有人在铁皮屋子里呐喊。陈薇薇愣了一下,抬头看墙上的小电视。
电台正在播放未署名作品,《裂响》的副歌刚起。
她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这歌……挺难听的。”
林清歌抬眼看她。
“但我觉得……它在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