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产科201的房间，韩素萍刚刚经历了一场耗尽全力的跋涉，此刻，每一寸骨头都还泛着酸软，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澎湃，却让她毫无睡意。
她的怀里，那一团奶呼呼的孩子蜷缩着，像一只温热的小猫。她太小了，小到韩素萍几乎不敢用力，只是用臂弯为她圈出一个最安稳的港湾。
真是非常神奇的感觉，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们还是血脉相连的一体，而现在她是一个独立的，会呼吸，会做梦的小人儿。
就在这一刻，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将韩素萍包裹，她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成了这个脆弱小生命最初和最后的依靠。
她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敞开的门被轻轻敲响，韩素萍一看，七八个小脑袋挤在门边。
“妈，是班上的学生，你让他们进来吧！”韩素萍低声喊着在旁边打瞌睡的婆婆。
校长夫人刘慧扭头一看，笑着招招手，低声说：“放学啦！来看小妹妹吗？“
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家也生了小宝宝，几个孩子踮着脚尖，生怕弄出声响吓着宝宝。
朱英俊提着一网兜的苹果放到床头柜上，压低声音说：“刘奶奶，这是同学们凑钱买的，给韩老师吃。”
“真乖，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奶奶去把苹果洗了，你们自己吃。”刘慧拎着网兜准备去洗苹果，肖燕一把按下了。
“刘奶奶，给韩老师吃的，平平安安。”
刘慧眼角直抽抽，赶紧点头，放下了网兜，这老肖家的孙女力气真大呀！
肖燕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福袋，“韩老师，这是给小妹妹的平安符。”
韩素萍笑着接过，说：“谢谢肖燕同学。”
然后把平安符放到孩子的襁褓里，拍了拍，“你看，哥哥姐姐们来看你了。”
戴圆圆伸头看了一眼毛猴子一样的孩子，吐了吐舌头，宝宝果然长得像爸爸啊！她决定以后一定要找个像智光表哥那样好看的老公，生出来的孩子才好看。
没有过多逗留，几个孩子又踮着脚尖出门。
戴圆圆要上厕所，肖燕和常静静就在门口等她。
常静静倚着走廊的白墙非常羡慕地说：“做韩老师的孩子肯定很幸福。这个妹妹真幸运。”她的脸上带着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惆怅。
“嗯嗯！韩老师又漂亮，又温柔，还很会打扮，她一定会为小妹妹准备很多好看的衣服。而且，她肯定不会打小孩。”
戴圆圆跳着提好裤子，走出厕所，说：“我怎么感觉医院的这个新厕所这么冷，是不是冲水的次数多了？”
“我也觉得有点冷，可能明天又要降温了。”常静静也搓了搓手心，她才病好，明天要把棉毛衫棉毛裤穿起来。
“我明天给你们带几张暖暖符，保管你们从头暖到脚。”
三人打打闹闹走到楼梯口，看到几个护士笑嘻嘻地跟一个发际线明显后移的男医生说恭喜，戴圆圆赶紧拉着肖燕和常静静对着墙，小声说：“这就是赖校长的儿子，是不是有点丑？青虾舅舅都比他好看，”
俩人偷偷看着，一致点头。
“快走吧，朱英俊和高开还在门口等我们呢！”戴圆圆见赖医生走远了，拉着俩人往医院门口跑。
奔跑间，肖燕与一个提着螃蟹灯笼的老人擦肩而过，她突然顿了一下，停下脚步，扭头看过去，那个老人也回头朝她笑了笑，然后慢慢往医院里面走。
又是那个老头子，笑得丑死了，不过那个螃蟹的灯笼还怪好看的。
嘿嘿嘿嘿！
肖燕剑指引着大门边树上一片树叶往螃蟹灯笼迅速飞去，这可是电视剧里的高手必备的技能，摘叶射人，她在梦里练了好久，琼花树上的叶子都差点被她薅秃了。
爷死！
成功了。
螃蟹灯笼一只钳子被射中了，左右摇晃，灯罩内的烛火似乎受到惊吓，火力减弱，沈老太爷大呼不好，掌心涌出一股阴力，像哄小孩一样，慢慢轻拍着，可是被射的钳子依然不亮。
他回头看着像兔子一样蹿出去的身影，气得不行，“个疯丫头，闯祸精，今晚就找你爷爷，让他备好搓衣板。”
叹了一口气，他抬头朝着走廊顶大喝一声：“在此等候，不可胡闹。”声音穿透水泥板，在二楼走廊回荡。
然后提着灯笼走进一楼101病房，看着病床上的老太太，胸腔只有微不可察的起伏，像一盏快要熬干油的灯。
如果肖燕在，就能认出这就是火葬场死而复生的王家那个“红烧肉老太太”。
沈老太爷的声音没有波澜，也不带威胁，只是平静地宣告一个事实，如同宣读一则亘古不变的法则：“康大妹，该上路了。”
话音落下，一个近乎透明的魂体从衰老的躯壳里缓缓坐起。那形态比躺在床上的肉身要年轻些，眉眼间还能看出往日操劳却利落的模样。魂体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若有若无、闪着微光的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缠在螃蟹灯一只亮着的钳子上。
老太太的魂体回过头，目光贪婪地拂过躺在床边熟睡的儿子和孙子。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叮嘱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人世的牵绊，此刻都化作了那根光绳上传来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
她终于转过身，步履虚浮地跟着那盏青灯走去。
灯光照向病房空无一物的墙壁，那里竟无声无息地漾开一个黑洞。洞内深邃无比，听不见风声，看不见尽头，只有最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老太太迈步踏入的瞬间，走廊上的挂钟指针轻微地顿了一下。黑洞在她身后悄然闭合，墙壁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几乎在同一时刻，医院二楼本就安静的走廊里，凭空卷起一阵短暂的冷风。那风不似穿堂风，它没有来处，也无去处，贴着地砖一扫而过，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不属于人间的凉意。
……
“肖一横……肖一横……”
黑暗中，肖老头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身，看见死去多年的沈老太爷，提着一盏荷花灯，盘腿坐在他的旁边。
“吆！南叔，好久不见，你这是在下面政府部门办事啊！我都走阴几回了，怎么没碰到你？”
“嗯……来看看你……”
“来接我？死了还能看见熟人，八错八错。”肖一横笑眯眯的，还伸手摸了一把灯笼，“这灯笼怪好看的，要费不少钱吧？等我到下面让我家那丫头多烧点金元宝，也弄他个十盏八盏的。”
灯芯明显瑟瑟发抖，灯光照着沈老太爷幽怨的脸，“别耍贫嘴了，跟你孙女一个死德行……你家丫头闯祸了，我来通知你收拾烂摊子。”
肖老头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说说看，她闯什么祸了？”
“我今天到医院，收一个寿终正寝的和一个怨灵，你家丫头打坏了我一根接引绳，怨灵跑了。”
“呵呵呵呵……你不会先收那个怨灵啊……寿终正寝的在医院抢救个几个小时也不耽误事啊……”
沈老太爷懵了，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想到呢？”
肖老头啧啧啧地摇头，所以脑袋轴的人做了鬼一样的轴，在下面怕是也混得不怎么样，看这寒碜的接引魂器就知道了，遇到个超凶的厉鬼分分钟火就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