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瘫在老K车间那张嘎吱作响的破旧转椅上，后脑勺硌着某个凸起的金属部件，但这疼痛比起他眼睛里的动静，简直像被蚊子叮了一口。眼眶深处，那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酸胀感又来了，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疯狂攒刺眼球后方的神经，每一次扎刺都精准地戳在忍耐力的底线上。视野边缘，一个路过的外卖小哥App头像上，那个标准得如同复刻的微笑符号，正随着他每一次眨眼，不受控制地抽搐、抖动，像接触不良的劣质屏幕。
“嘶——”他猛地抽了口凉气，条件反射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摁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关节用力到发白。“又开始了…比昨天更凶。” 声音干涩发紧，带着点难以抑制的烦躁。
角落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节奏稳定得如同某种工业摇滚的背景音。老K头也没抬，花白乱发下只露出半边紧锁的眉头，手里一把小巧精密的镊子正灵巧地拨弄着工作台上一个被大卸八块的物件——那原本是个常见的凝胶退热贴，粉蓝色包装上印着个傻乎乎的卡通太阳，如今却被暴力拆解，露出了内里粘稠的、半透明的凝胶基质。他旁边散落着几个银色的小薄片，比指甲盖还小，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还有一卷细如发丝的柔性线路。
“急个屁。”老K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砂纸打磨金属的粗粝感，吐出的烟雾在满是机油和松香味儿的空气里慢悠悠地盘旋。“催命呢？蜂巢那帮孙子给你脑子里装的定时炸弹？” 他叼着半截烟，烟灰颤巍巍地挂在末端，随时可能掉进那堆精密元件里。他小心地捏起一个银色薄片，用镊子尖沾了点特制的导热硅脂，那硅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蓝色。“材料导热系数…0.48…凑合用吧。”他嘀咕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比定时炸弹更糟，K叔。”周默有气无力地睁开一只眼，视野里老K工具箱上贴着的一张旧工具品牌logo贴纸，上面那个咧着嘴笑的扳手图案，嘴角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上咧开，扯出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他胃里一阵翻搅，赶紧又闭上眼。“是tm视觉污染加强版，附带神经鞭笞效果。”
车间那扇饱经风霜的铁皮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屋顶灰尘簌簌往下掉。陈小乐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透明塑料宠物外出笼，笼子里一团金黄色的毛球正疯狂地踩着滚轮，发出高频的“哒哒哒哒”声，正是他那宝贝仓鼠“金元宝”。小乐脸色煞白，额头全是汗，刘海湿哒哒地贴在脑门上，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默哥！K爷！救命！！”他声音都劈了叉，带着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元宝！元宝它疯了！从昨晚开始就不吃不喝，就搁那儿玩命跑轮！跑了一宿带半天了！我拿它最爱的面包虫逗它，它看都不看！跟…跟上了发条似的！”他把笼子举到周默和老K眼前，语无伦次，“你们快看看！它是不是…是不是也中招了？被那破手环辐射了？还是被什么电子病毒入侵了脑子？要变…变赛博仓鼠了？”
笼子里，金元宝那对乌溜溜的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没有任何仓鼠该有的懵懂或好奇，反而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近乎疯狂的专注和亢奋，小小的身体在滚轮上化作一道模糊的金色残影，四只小爪子快得看不清，只有滚轮轴承不堪重负的摩擦尖啸充斥着小小的车间。
老K手里的镊子顿了一下，烟灰终于“啪嗒”掉在工作台上。他皱着眉，浑浊的老眼透过烟雾，锐利地扫过那只高速运动的仓鼠。周默也强忍着不适睁开眼，目光落在金元宝身上。一种冰冷的、不祥的直觉顺着脊椎爬上来——这仓鼠的异常亢奋，和他视野里那些扭曲抽搐的诡异微笑，似乎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同频。
“放那儿！”老K没好气地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旧木箱，语气烦躁，“没看这儿忙着救你默哥的眼珠子吗？一只耗子闹腾什么！”他重新低下头，镊子尖端小心翼翼地将那枚涂抹了蓝色导热硅脂的银色微型制冷片，精准地嵌入被剖开的退热贴凝胶中心预留的凹槽里。动作稳定得可怕，与刚才的暴躁判若两人。
小乐被吼得一缩脖子，但看着元宝那疯魔的样子，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把笼子放在木箱顶，尽量离老K的“手术台”远点。金元宝对环境的改变毫无反应，依旧在滚轮上狂奔，哒哒声成了车间里新的背景噪音。
“K叔，元宝这…”周默的视线艰难地从仓鼠身上移开，回到老K手下正在成型的东西上。那玩意儿看起来怪诞又脆弱：柔软的粉色退热贴基底，中间镶嵌着冰冷的金属薄片和蜿蜒的线路，几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导线探出来，连接着一个火柴盒大小、外壳被拆开的微型锂电池组，旁边还有个指甲盖大的温度传感器探头。
“闭嘴，别打扰老子。”老K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拿起一个袖珍点焊笔，蓝色的电弧“滋啦”一闪，精准地将微型制冷片的引线与电池组正负极焊接在一起。接着，他拿起那个温度传感器探头，用镊子调整着角度，将其尖端紧紧贴在银色制冷片的边缘。焊点极小，在放大镜台灯下闪着微弱的光。他又拿起一个更小的集成芯片模块，焊接到线路上。
“搞定。”老K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烟屁股被他精准地弹进墙角一个装满了烟蒂的破搪瓷缸子里。他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后腰，捏起那个改造完成的“怪物”——它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退热贴，但中心位置微微鼓起，透出一点金属的冷硬轮廓。
“角膜冷冻贴片，mark I型。”老K把它递到周默眼前，语气带着点技术宅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得意，“核心，微型半导体制冷片，峰值功率驱动。理论最低接触面温度，零下二十度。目标，冻住你眼球后面那些撒欢的纳米孙子，让它们冬眠！原理，低温显着抑制酶活性和分子运动，降低纳米虫的代谢与复制速率。”他指了指那枚小小的传感器，“这玩意儿实时监控贴片温度，反馈到控制器，防止把你眼球真冻成冰疙瘩。电池，满电状态下理论持续制冷时间…嗯，乐观估计，三十分钟。”
周默看着那玩意儿，又看看老K那张胡子拉碴、写满“老子尽力了”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零下二十度？贴在薄薄的眼皮上？这感觉比用眼珠子去贴冰箱冷冻室的内壁好不了多少。但眼眶里那持续不断的、越来越剧烈的酸胀和刺痛，以及视野边缘那个扳手图案越来越狰狞的笑容，都在疯狂催促他：贴上它！立刻！马上！
“行…行吧。”周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有点发虚，“总比被那些玩意儿把脑子搅成豆腐脑强。怎么贴？”他认命地闭上眼，微微仰起头，把整张脸暴露在车间惨白的灯光下，眼皮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老K没废话，撕掉贴片背面的保护膜，露出粘性凝胶层。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机油和烟草混合的味道，轻轻捏开周默的右眼上眼皮。冰凉的凝胶触感瞬间传来，紧接着，老K手指用力，将那改造过的贴片稳稳地按在了周默紧闭的眼睑上。
“嘶——！！！” 一股极其猛烈的、尖锐的寒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冰锥，瞬间穿透薄薄的眼皮，狠狠扎进眼球！周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破转椅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噪音。他倒抽着冷气，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工作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轻响。那寒意霸道无比，蛮横地驱散了原本的酸胀刺痛，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几乎要冻结思维的酷寒，仿佛整个右眼连同周围的骨头和神经都被瞬间浸入了液氮里。
“稳住！别动！”老K低喝一声，用一只沾满油污的大手稳稳按住周默的肩膀，力道沉得像块铁砧。另一只手迅速拿起连接着贴片线路的小型控制器，上面一个简陋的LEd屏幕正闪烁着数字：【-19.8c】。他盯着读数，布满老茧的手指在控制器侧面一个微调旋钮上极其小心地转动了半格。【-20.1c】。
周默身体筛糠似的抖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痛感。右眼眼球在极寒的包裹下，感觉像是被冻硬的玻璃珠，转动一下都无比艰涩僵硬。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眼皮上那个小小的制冷片正源源不断地抽取着热量，寒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蔓延。最诡异的是，他左眼视野里，刚才那个在工具箱贴纸上诡异狞笑的扳手图案，此刻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笑容剧烈地扭曲、抖动、破碎，如同信号极差的电视画面，最终“滋啦”一下，彻底崩解消失了！左眼视野恢复了短暂、珍贵的“洁净”。
有效！低温真的能干扰那些控制视觉信号的纳米虫！
然而这份“洁净”的代价，是右眼承受的酷刑。他试着用左眼去看老K，声音因为寒冷和紧绷而变调：“成…成了？左边…左边干净了！” 但右眼被冰封的感觉是如此强烈而具体，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睫毛是不是已经在结霜。
“金元宝！”一直紧张地关注着仓鼠的陈小乐突然失声惊叫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周默和老K同时扭头看向木箱顶的宠物笼。
笼子里，异变陡生！
前一秒还在滚轮上疯狂奔跑的金元宝，毫无征兆地猛地停了下来！小小的身体像被瞬间抽掉了骨头，软软地从还在转动的滚轮上滑落，“啪叽”一声，直接瘫倒在笼子底部的木屑垫料上，四脚朝天，一动不动。只有它小小的胸脯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它还活着，但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笼顶，仿佛灵魂被抽离。
“元宝！！”小乐魂飞魄散，扑过去就要打开笼子。
“别动它！”老K厉声喝道，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突然陷入“假死”状态的仓鼠，又猛地转头看向周默眼皮上那个闪烁着幽蓝工作指示灯的贴片，最后目光死死锁在控制器屏幕上那个【-20.1c】的读数上。一个极其大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瞬间击中了他！蜂巢的纳米虫监测系统…难道对**温度**也如此敏感？仓鼠体内的纳米虫受到低温影响进入休眠，连带着宿主也强制进入了这种类似冬眠的低能耗状态？
“低温…休眠…”老K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鹰隼，“小乐，把你那破手环摘了！快！扔远点！”
小乐被吼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手腕上那个蜂巢出品的、印着笑脸Logo的廉价智能手环扯下来，像扔烫手山芋一样狠狠甩向车间最远的角落。手环撞在墙壁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几乎就在小乐扔掉手环的同一刹那，周默的右眼虽然还承受着刺骨的冰寒，但那种眼球被冻僵的凝滞感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更明显的变化来自他的视野——左眼视野中，原本干净的画面里，角落里一个被遗忘在旧显示器上的小黄鸭磁贴，那个傻乎乎的笑容也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干扰，最终“噗”地一下，像肥皂泡一样彻底破灭无踪了！视野干扰源…又少了一个！
“干扰源…在减弱？”周默忍着右眼的僵冷，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冰碴摩擦的质感。他尝试转动被冻得发硬的右眼珠，视线扫过混乱的车间。
目光掠过角落那个塞满烟头的破搪瓷缸子，扫过堆满金属废料的架子，最后，无意间落在了老K工作台侧面那个嗡嗡作响的老旧单门冰箱上。冰箱布满划痕的白色门板上，贴着几个花花绿绿、用来固定便签的塑料磁铁。其中一个磁铁，造型就是个咧着大红嘴的夸张笑脸，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显得廉价又诡异。
就在周默的目光接触到那个冰箱笑脸磁铁的瞬间！
异变突生！
那个原本只是死物、侧对着他的磁铁笑脸，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转动**了！塑料磁铁在光滑的冰箱门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滋”的一声滑动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瞬间由侧对变成了正对周默！那张咧开的、鲜红的大嘴，正正地朝向周默的方向。
紧接着，在周默被冰封的右眼和惊愕的左眼同时注视下，那张磁铁上的鲜红笑脸，嘴角猛地向两侧**撕裂**！那裂开的幅度远超物理限制，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瞬间延伸到了塑料磁铁本体的边缘，仿佛要突破二维平面的束缚，直接咧到冰箱门板之外！形成一个巨大、空洞、充满了无尽恶意的狞笑！没有声音，只有那视觉上极度扭曲的、无声的疯狂嘲弄，如同地狱深渊敞开的一道缝隙！
“呃啊——！” 极致的寒意混合着这股视觉上的恐怖冲击，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大脑！周默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痛呼，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几乎从椅子上栽倒下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捂住剧痛的右眼，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老K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他，目光如电般射向冰箱门。但在他视线抵达的瞬间，那个诡异的笑脸磁铁已经恢复了原状，依旧侧对着他们，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周默惨白的脸色、剧烈起伏的胸膛和被冰霜覆盖般僵硬的右眼，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瞬间的恐怖。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老K的声音紧绷如弦，按在周默肩上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周默急促地喘息着，被冻得几乎麻木的右眼视野一片模糊的冰蓝，左眼死死盯着那个侧着脸的笑脸磁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眼眶深处的剧痛。刚才那一幕绝非幻觉！那无声的撕裂，那直刺灵魂的恶意狞笑…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视网膜上！
低温延缓了纳米虫的增殖，却像捅了马蜂窝，引来了更恐怖的东西！蜂巢的触角，竟然能穿透物理的阻隔，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冰冷的嘲弄直接钉入他的视觉神经！
他张了张嘴，被冻僵的舌头几乎打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带着冰碴的字，每一个音节都因惊悸而颤抖：
“它…它在冰箱上…笑了…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