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瞳那条带着照片的信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周默的心头。夕阳红里的金元宝暴露了。蜂巢的间谍不仅知道小家伙的位置，更是在用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宣告：我在看着你们。
“放屁虫”原型机电池组就绪的消息带来的短暂振奋，被这冰冷的威胁冲得七零八落。疗养院行动在即，容不得半点闪失。周默盯着手机屏幕上秦瞳发来的“微光计划”邀约地址——城西一家高档会员制茶室“静茗轩”，眼神沉郁。
“去吗？”陈正看着周默的脸色，明知故问。
“饵里有毒，也得咬一口。”周默收起手机，声音低沉，“不去，他只会更起疑，行动风险更大。去了，至少能知道他到底想钓什么。” 他转向正在一堆外卖电动车电池和线路板前埋头苦干的老K，“K叔，‘放屁虫’进度？”
老K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车间被烧的痛楚压在眼底，但手上的动作依旧利落。他举起一个焊接得有些丑陋、外壳是拼接的保温箱改装成的方盒子，盒子外面伸出几根天线，连接着几块拆自不同品牌电动车的锂电池组，接口处用绝缘胶带缠得密密麻麻。“底盘装好了，干扰核心…用林柚丫头从疗养院搞来的手环协议改的，能模拟出特定频段的‘噪音’。就是这动力…靠这几块电池，续航撑死十五分钟，干扰范围…半径五十米顶天了，跟真放个屁差不多动静，所以叫‘放屁虫’。” 他拍了拍盒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最大的问题是散热和隐蔽性。这玩意儿一启动，就是个发热的大铁块，还滋滋响，藏不住。”
**发热。**
这个词像根针，扎了周默一下。他猛地想起，就在他们逃离夕阳红生活馆时，街角新增了几个临时架设的、带摄像头的立式测温仪。旁边还贴着通知：“根据市防疫指挥部最新要求，本区域启动常态化体温筛查系统，请市民配合。”
当时只道是寻常防疫措施，现在想来，结合秦瞳精准的定位和母巢在夕阳红的神经调制测试…这“常态化筛查”，水太深了！
“柚子！”周默立刻拨通电话，“查城西新增的体温筛查系统！后台是谁？数据流向？”
电话那头传来林柚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几秒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查到了！系统是‘城市之光’基金会捐赠部署的，打着公益防疫的旗号。但后台数据管理…外包给了一家叫‘卫盾健康’的小公司。这家公司的控股方…穿透两层壳之后，指向蜂巢的一个离岸关联基金！数据流…不止流向防疫部门，还有一条加密通道，目的地不明！”
果然！蜂巢！他们利用防疫的正当性，布下了一张无形的热源定位网！任何异常的、持续的发热源，都可能被这套系统标记、追踪！老K的“放屁虫”一旦启动，就是一个活靶子！
“妈的！这帮孙子！防疫系统都敢拿来当监控使！”陈正气得一拳砸在旁边的旧沙发上，灰尘飞扬。
“现在怎么办？”林柚的声音透着焦急，“‘放屁虫’必须用，但一用就会暴露！疗养院那边安保森严，没有干扰掩护，我们的人进去就是送菜！”
房间里一片压抑的沉默。老K烦躁地抓着他那半烧焦的头发。陈正来回踱步。周默的目光，却落在了角落。
角落里，陈小乐正小心翼翼地给金元宝喂稀释的葡萄糖水。小家伙趴在软布上，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黑豆眼半睁着，小鼻子微微翕动。它旁边的笼子里，放着几个小小的、印着卡通仓鼠图案的暖宝宝贴——冬天用来给怕冷的小家伙保暖的。
**暖宝宝…发热…**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周默脑海中闪过。
“小乐，”周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那些暖宝宝，最高温度能到多少度？能持续多久？”
“啊？”陈小乐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最高…大概五十多度？恒温的话，能持续七八个小时吧？默哥你冷吗？” 他看了看窗外不算冷的天气。
周默没回答，快步走过去，拿起一个未拆封的暖宝宝贴，捏了捏，感受着里面即将被激活的热源材料。“柚子，”他对着手机说，“蜂巢那个体温筛查系统，灵敏度怎么样？对持续小范围热源的捕捉精度如何？”
林柚立刻明白了周默的意图，键盘声再次密集响起：“稍等…我模拟一下…系统主要针对人体额头温度，预设报警阈值是37.8度。但对持续存在、位置相对固定的异常热源，尤其是高于环境温度10度以上的点状热源，确实会触发后台的‘非人体异常热源’警报，并进行位置记录和初步分类…精度，根据部署密度，大概能定位到…十米范围内！”
够了！周默眼中精光一闪。
“小乐，元宝现在能承受轻微移动吗？”周默看向陈小乐。
“比昨天好多了，但还很虚弱…”陈小乐心疼地看着小家伙。
“不用它动。”周默拿起那个暖宝宝贴，又拿起一个空的、带透气孔的塑料小仓鼠食盆，“让它当个安静的‘暖宝宝发射器’。”
---
翌日上午，城西区。
“静茗轩”茶室所在的街道，绿树成荫，环境清幽。但在几个关键路口，崭新的立式测温仪静静矗立，顶部的摄像头缓缓转动，如同沉默的哨兵。
茶室二楼雅间，临窗。
秦瞳已经到了。他今天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浅灰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温文尔雅。面前的紫砂壶里泡着上好的龙井，茶香袅袅。他气定神闲地看着窗外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表盘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在等周默。也在等一场好戏的开场。夕阳红那只小仓鼠的位置信号，在他的备用设备上稳定地闪烁着。他很期待，当周默坐在这里，收到团队核心成员被“体温异常”锁定甚至带走的消息时，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裂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周默的身影还没出现。秦瞳并不着急，嘴角反而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拖延？挣扎？都是徒劳。
突然，他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不是电话，而是一条来自“卫盾健康后台监控组”的加密信息：
【警报！城西静茗轩周边区域，检测到多处异常点状热源！坐标已锁定！热源特征：非人体，温度峰值52-55c，持续稳定。移动模式：低速、随机、覆盖式。疑似…人为干扰源！请求指令！】
秦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点状热源？人为干扰？覆盖式移动？这是什么路数？他立刻调出后台地图，屏幕上，以静茗轩为中心，周围几百米范围内，赫然出现了十几个闪烁的红色小点！这些小点毫无规律地在移动，有的在路边绿化带，有的在垃圾桶旁，有的在公交站牌后面…像一群散兵游勇，四处点火！
“搞什么鬼？”秦瞳皱紧眉头，手指快速在加密频道下达指令：“优先追踪锁定！分析热源载体！派最近巡逻组前往A7、b3、c5坐标实地核查！” 他预想过周默会想办法屏蔽或干扰，但这种遍地开花的低级热源干扰…简直像小孩子撒泼打滚！
就在他指令发出的同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周默走了进来，穿着简单的夹克，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澜的表情，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歉意：“秦先生，抱歉，路上有点堵车。”
秦瞳瞬间恢复了温润的笑容，起身相迎：“周编辑客气了，我也刚到。请坐。” 他一边招呼周默落座，一边眼角余光却紧紧盯着放在手边的监控设备屏幕。屏幕上，那些红色小点还在不断冒出来，后台的追踪分析似乎陷入了混乱，不断弹出“载体识别失败”、“移动轨迹无逻辑”的提示。派出去的巡逻组反馈也回来了：
“A7坐标发现…呃…一个粘在长椅下的暖宝宝贴？”
“b3坐标在花坛里找到一个…也是暖宝宝？”
“c5坐标…垃圾桶盖上有个塑料小盒子…里面…好像是个用过的暖宝宝？”
暖宝宝？！秦瞳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用最廉价的一次性暖宝宝，制造大量低技术含量的虚假热源，覆盖式投放，扰乱他精心布置的高科技体温定位网？这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秦瞳心头。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周默这招，不高明，但极其有效，而且…恶心人！
“秦先生？”周默看着秦瞳似乎有些走神，叫了一声，语气平淡，“关于‘微光计划’…”
“哦，计划书在这里。”秦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制作精美的计划书推过去，笑容重新变得无懈可击，“我们蜂巢是很有诚意的，资金、渠道、宣传资源…”
他的话还没说完，雅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声音急促。
“进来。”秦瞳微微皱眉。
一个穿着“卫盾健康”制服的工作人员推开门，脸色有些紧张和古怪，他看了一眼周默，欲言又止。
“说。”秦瞳沉声道，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秦…秦总，”工作人员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报告，“后台…后台系统根据综合热成像和面部扫描交叉比对…刚刚…刚刚把您…标记为‘高度疑似发热人员’了！”
“什么？！”秦瞳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声音都拔高了，“我？！”
“是…是的…”工作人员额头冒汗，“系统显示…您所在位置雅间窗口区域，持续检测到一处38.2度的高温热源，结合面部扫描…判定目标…是您！根据防疫预案…需要您…立即前往临时隔离点接受复核！”
秦瞳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没有任何异常热源靠近！他瞬间明白了！是那些该死的、到处乱贴的暖宝宝！其中一个，或者几个，被精准地贴在了他这间雅间窗户外墙某个刁钻的位置！持续的、高于环境的热量，隔着玻璃，被灵敏的测温摄像头捕捉到，再结合室内唯一捕捉到的人脸——他秦瞳！
他被自己布下的系统，用自己的规则，判定为“发热嫌疑人”了！
荒谬！耻辱！秦瞳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第一次涨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丝…被当众扒光的羞恼。
“噗…”一直安静坐着的周默，看着秦瞳那副活像吞了只苍蝇的表情，实在没忍住，低头用手抵着嘴唇，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被茶水呛到的声音。
这声压抑的“噗”，在秦瞳听来，无异于最响亮的嘲笑！
“秦总…您看…”工作人员看着秦瞳铁青的脸色，战战兢兢。
“滚！”秦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刺骨。
工作人员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雅间里，气氛降至冰点。茶香依旧，却已变味。
周默抬起头，脸上那点“呛到”的表情已经收敛，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无辜的歉意：“秦先生，这…防疫无小事。您还是…配合一下检查吧？‘微光计划’，我们改天再详谈？”他拿起那份精美的计划书，站起身，动作从容。
秦瞳死死地盯着周默，胸膛起伏，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他看到了周默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嘲讽。什么堵车！什么巧合！都是算计！从他踏入这间茶室开始，他就落入了这个看似木讷的电台编辑精心设计的、用暖宝宝编织的荒诞陷阱里！
“好…很好…”秦瞳怒极反笑，那笑容扭曲，再无半分温润，只剩下毒蛇般的阴冷，“周编辑，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他手腕上那块名表冰冷的金属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楼下，已经隐约传来防疫人员的声音：“疑似发热人员在二楼雅间！请配合转移！”
周默不再看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步伐平稳。在他身后，雅间的门被穿着防护服的人推开。
当周默走出“静茗轩”大门时，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街角，陈小乐正推着一辆不起眼的旧自行车，车筐里放着那个空了的暖宝宝包装袋，对着周默的方向，偷偷比了个“V”字手势，脸上是憋不住的笑。
周默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拿出手机，给林柚发了一条信息：
“干扰成功。‘放屁虫’散热问题，有思路了。准备下一步。”
他抬头，看了一眼“静茗轩”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蜂巢的利齿，被他用一块小小的暖宝宝暂时硌住了。但战争，才刚刚升温。疗养院，才是真正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