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尚未彻底驱散海夜的深邃,“Ladatcha”号静静地停泊在热那亚以东的外海,如同一只疲惫却安详的巨兽。经过一夜的休整,船身随着轻柔的波浪微微起伏。陆明锐站在主甲板的洗手池旁,就着清冽的海风在刷牙,嘴里满是薄荷牙膏的清凉。昨夜从圣玛格丽塔小镇搜刮来的物资堆满了舱室,其中不乏各种崭新的日用品,这让习惯了末日粗糙生活的他,难得找回了一丝文明的惬意。
海风带着特有的咸湿气息拂过面颊,令人心旷神怡。然而,当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准备迎接朝阳时,动作却瞬间僵住了。嘴巴里的泡沫忘了吐,牙刷停在了半空。
没有预想中的霞光万道,没有海天一线的壮丽。取而代之的,是在海平面尽头,一条整齐得令人心悸的、浓墨般的黑暗带。那不是普通的乌云,而是如同用巨尺画出的、层次分明、不断翻滚蠕动的巨大云墙,仿佛一道连接天与海的黑色幕布,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气势,向着东方推进。云墙之下,海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灰色,与远处尚存的蔚蓝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holy shit……”陆明锐喃喃自语,声音因震惊而干涩。作为在海上漂泊过的实习三副水手,他太清楚这幅景象意味着什么了。这绝不是普通的暴风雨前兆。
“咋了,小陆哥?”裴清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因为长时间未修剪而显得过长的头发,从底舱的轮机室钻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些许机油污渍。他刚完成对主机的例行检查,顺着陆明锐凝固的目光望去,瞬间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张大了嘴巴,“我的老天爷……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风,风王……”陆明锐终于吐掉嘴里的泡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无意识地指向天边那条越来越清晰的黑线,“是……很有可能是超级台风!”
“风王?”苏澜拿着毛巾走出来,正准备洗漱,看到两人石化的样子,疑惑地问道,“你们干嘛?中了定身术?”她并非海员出身,对海洋气象的认知远不如陆明锐和裴清深刻,毕竟他们除了亲眼见识之外,课本上也有知识传授。
“大台风!超级大的那种!”陆明锐语速飞快,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地中海怎么也会有这种东西?!”他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之前到里斯本途中,在印度洋上的恐怖经历。那时他所在的18万吨级巨型货轮,在类似的超级风暴面前,也脆弱得像一片树叶。船体被数十米高的巨浪疯狂抛掷,他不是站不稳,而是直接被甩飞起来,撞得头破血流,船上几乎所有没固定的东西都成了致命的抛射体。那种天地之威面前,人类造物显得如此渺小无助的景象,至今仍是他最深的梦魇。连钢铁巨轮都尚且如此,“Ladatcha”这艘虽豪华却终究是游艇的身板,如何能扛得住?它不能下潜,无处可躲!
陆明锐一把将牙刷扔进水池,几乎是吼着对裴清下令:“裴清!快!起锚!最大马力!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能跑多远跑多远!”
裴清也被陆明锐的失态吓到了,但他深知这位前辈学长的判断力,二话不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向船首,启动了电动锚机。锚链发出哗啦啦的巨响,被迅速收回。
“那……那也不能不吃早餐吧?我看那云层还远得很啊。”苏澜看着天边那条虽然恐怖但似乎距离尚远的黑线,有些不解地问道。她无法理解为何两人反应如此剧烈。
“没时间解释了!在海上碰到这玩意儿,慢一分钟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陆明锐一边冲向舰桥,一边头也不回地喊道,“台风的速度远超你的想象!而且它的范围极大,边缘风力就足以要命!”
苏澜看着两人忙碌惊慌的背影,皱了皱眉,但还是保持了冷静。她不像陈大发那样散漫,深知专业的事情要相信专业的人。她依旧按部就班地快速刷牙洗脸,然后走进厨房,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即使要逃命,保持体力也是必要的。而此刻,“Ladatcha”的引擎已经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轰鸣,船身开始震动,朝着地中海南方的撒丁岛全速狂奔。
当苏澜准备好早餐,三人坐在沙龙区的餐桌旁时,引擎的噪音已经变得非常明显,这是全速前进时的噪音。这时,陈大发才揉着惺忪的睡眼,穿着一件极其紧身的白色t恤(完美勾勒出惊人的曲线),顶着她那傲人的36E,迷迷糊糊地从客舱里晃晃荡荡出来。
“吵死了……一大早的,轰隆隆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不满地嘟囔着,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噗——”
坐在她对面的裴清,刚咬了一口吐司,抬眼就看到这“波澜壮阔”的景象,鼻腔一热,刚止住没太久的鼻血又一次不争气地喷涌而出,染红了手中的面包。
“陈!大!发!”苏澜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一把抓过旁边的毛巾就扔了过去,“内衣!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穿上!”
“吼啦,吼啦……知道了嘛,凶什么……”陈大发被毛巾砸中,这才稍微清醒一点,嘴里抱怨着,不情不愿地扭身回舱室去穿衣服。哪有男人穿内衣的?少见多怪!
等她穿戴整齐(虽然依旧有些衣衫不整)再次出来洗漱时,“Ladatcha”的航速已经提升到了最高档,船体破浪前行,带来的震动感更加明显。
“一大清早你们轰隆隆的搞什么飞机啊?”她一边刷着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开派对吗?吵死人了。”“Ladatcha”的隔音其实非常好,但在全速航行时,主机和螺旋桨的噪音仍会不可避免地传入舱内。
“开船。”裴清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眼神躲闪。
“开船?有病啊!一大早就应该享受人生,睡觉!开什么船,吵得人心烦……”陈大发抱怨道。
“风王要来了。”陆明锐没有理会她的抱怨,他的目光始终死死盯着窗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天边那螺旋状的巨大云系已经突破了最初的地平线,变得愈发清晰和庞大。乌云如同沸腾的墨汁,翻滚着、扩展着,最可怕的是它推进的速度!即使在“Ladatcha”全力狂奔的情况下,那堵连接天海的黑色巨墙依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仿佛一张正在收拢的死亡之网。原本只是细微的海风,此刻已经明显加强,吹得舷窗嗡嗡作响。
“噗——!”陈大发顺着陆明锐的目光望去,满嘴的泡沫直接喷了出来,“我了个香蕉芭拉!杏加橙啊!(马来语粗口,表达极度震惊和糟糕)” 作为在东南亚长大的她,对台风的威力有着刻骨铭心的认知!“风王?!快跑!快跑啊!”她瞬间花容失色,脚下像装了弹簧一样,下意识就往船头方向跑,仿佛前面就有坚实的陆地可以躲避,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跑了!”陆明锐稳住心神,努力控制着舵轮,对抗着已经开始增强的侧风。他必须向不太了解海况的苏澜解释清楚:“这风王太大了!正面撞上必死无疑!我打算利用撒丁岛做屏障,躲到它的背风面去!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 在陌生且可能丧尸遍布的意大利海岸线盲目寻找避风港,无异于自杀。只有撒丁岛这个大型岛屿,才能为他们提供一线生机。
此时,原本晴朗的天空迅速被扩散过来的高层云吞噬,光线变得昏暗如同黄昏。风速进一步加大,海面上开始出现白色的浪花。真正的恐惧,如同那逼近的乌云,沉重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这场与自然之威的生死竞速,才刚刚开始。
陆明锐的解释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苏澜心里最后一个侥幸的想法。她透过舷窗望向那片吞噬天地的墨色巨墙,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何为“天地之威”。那不仅仅是云,更像是一个活着的、拥有无尽质量的恐怖实体,正以无可阻挡之势碾压过来。
“需要我做什么?”苏澜迅速放下餐盘,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果断。她深知此时慌乱无用,唯有信任并协助陆明锐。
“检查所有水密门!确保绝对关闭!甲板上所有能移动的东西,桌椅、救生圈、哪怕是一个螺丝刀,全部固定或者收到舱内!裴清,你负责底层舱室,特别是轮机舱和货舱,确保所有物品绑牢,排水泵检查一遍,切换到自动模式!”陆明锐语速极快,双手紧握舵轮,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开始泛起白沫的海面,以及雷达屏幕上那片遥远的代表着撒丁岛的绿色轮廓。
“明白!”苏澜和裴清立刻分头行动。苏澜像一阵风般穿梭在主甲板和上层建筑,用力旋紧每一个水密门的把手,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她将飞桥甲板上的休闲桌椅用力推倒,用准备好的绳索死死捆在栏杆上。陈大发也从最初的恐慌中稍微镇定下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也跟着苏澜帮忙,将她散落在客舱里的瓶瓶罐罐全都塞进柜子固定好。
裴清则冲下底舱。轮机舱里,他仔细检查了主机和辅机的固定基座,确认燃油管路和阀门状态,然后将备用发电机也切换到待命状态。货舱里,他从工具间找出缆绳和网状固定带,将之前搜集来的物资箱、油桶尽可能地捆绑在一起,防止它们在剧烈摇晃中变成致命的炮弹。最后,他确认了所有排水泵的滤网清洁,并将它们设置为最高灵敏度自动启动。
就在他们紧张忙碌的同时,外界的环境正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风,不再是轻柔的海风,而是变成了持续不断的呜咽,并且音量在以指数级增强。原本平静的泄湖出口外的海面,已经彻底失去了蔚蓝的温柔,变成了深沉的铅灰色,浪头开始涌起,不再是规律的波浪,而是混乱的、互相撞击的涌浪,让“Ladatcha”这艘七十七米的大家伙也开始出现明显的摇晃。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不是夜晚的那种黑,而是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昏黄。太阳早已不见踪影,仿佛被那巨大的云墙彻底吞噬。空气中的气压低得让人胸口发闷,耳朵里出现嗡嗡的鸣响。
陆明锐将油门推到底,两台mtU柴油主机发出近乎咆哮的轰鸣,推动着“Ladatcha”以超过14节的极限速度破浪前行。船首劈开越来越高的浪头,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大片大片的白色飞沫,如同暴雨般砸在前甲板和舷窗上。
“快点……再快点……”他心中默念,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巨大的压力。雷达屏幕上,代表撒丁岛的绿色区域还远在天边,但代表降雨和风暴区的红色回波边缘,已经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侵蚀了过来。
突然,一阵极其强劲的侧风猛地撞在船体上,“Ladatcha”巨大的船身明显地向左倾斜了一下,沙龙区里传来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和陈大发的一声短促惊叫。
“抓紧固定物!”陆明锐在舰桥大吼,拼命修正航向。风向已经彻底乱了,不再是稳定的方向,而是开始旋转、突袭。
强悍的台风边缘已经要抓住他们了。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声闷响打在玻璃上,但仅仅几秒钟后,就变成了彻底的倾盆暴雨。雨水不再是垂直落下,而是被狂风拧成了水柱,几乎呈水平方向扫射着一切!能见度瞬间降至不足五十米,窗外一片模糊的、疯狂舞动的灰白色水幕。海浪在狂风的催动下,已经变成了小山般的巨涌,一个个墨绿色的、带着白色浪冠的庞然大物,从侧后方不断追赶上“Ladatcha”,将它高高托起,又狠狠地扔进波谷。每一次坠落,船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我们得再坚持一下!”陆明锐紧盯着雷达,撒丁岛的海岸线还是遥不可及。但是还是要坚持,只有绕过岛东边的岬角,就能进入相对平静的背风面。
然而,就在这希望触手可及的瞬间——
“噼啪——滋啦——!”
舰桥内所有的电子屏幕,包括雷达、GpS、电子海图、甚至引擎数据显示屏,猛地闪烁了几下,随即同时变成了一片雪花!照明灯也瞬间熄灭,只有几盏应急红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电磁脉冲?!不……是闪电!或者极端天气干扰!”陆明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在如此强烈的风暴中,复杂的电子设备极其脆弱。
几乎在设备失灵的同时,一道刺眼的、扭曲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的长鞭,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径直劈在了不远处的海面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霹雳声!紧随其后的雷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导航全失灵了!自动驾驶离线!”陆明锐吼道,干扰太大了,这些脆弱的电子仪器根本经不起折腾,瞬间死机。现在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磁罗经和肉眼判断了!但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暴雨和巨浪中,磁罗经的指针也在疯狂晃动,几乎无法读数。
失去了电子导航,在如此恶劣的海况下,想要精准地绕过撒丁岛岬角进入背风区,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任务。一个判断失误,就可能直接撞上岛屿周边的暗礁或是被侧浪打横拍向悬崖!
“怎么办?!”苏澜冲进舰桥,抓住门框稳住身形,大声问道。她的脸上也写满了紧张,但眼神依旧坚定。
陆明锐看着窗外一片混沌的世界,听着狂风暴雨的咆哮和船体结构承受压力的嘎吱声,苦涩地摇了摇头。“看不清方向了!我们……迷航了!”
“Ladatcha”号这艘豪华的移动堡垒,此刻就像一片失去了方向的树叶,被狂暴的自然之力肆意抛掷,彻底陷入了风雨的迷宫之中。前路是未知的险境,后方是吞噬一切的狂风巨浪,他们被困在了地狱的边缘。唯一的依靠,只剩下陆明锐的经验、这艘船的坚固程度,以及渺茫的运气。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