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撕心裂肺的惨叫如同被掐断脖子的公鸡，戛然而止。他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进腐臭的淤泥里，溅起的黑泥糊了他满头满脸，却掩不住那张瞬间苍老了至少二十岁的面孔带来的惊悚感。
松弛下垂的皮肤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如同被粗暴揉搓后又展开的劣质皮革。曾经油光发亮、满是横肉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像裹了一层灰败皮膜的骷髅。原本浓密的眉毛变得稀疏灰白，眼窝深陷浑浊，里面盛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最刺眼的是他抓向荆青冥的那只右手，此刻皮肤干瘪松弛，布满了深褐色的老年斑，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灰暗开裂，仿佛在刚才那短暂的一触中，就被无形的岁月之刃狠狠剜去了数十年的光阴！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老鱼，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浑浊的眼珠死死瞪着荆青冥那只同样苍老、却带着诡异力量的左手，眼神里再没有贪婪，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见了鬼般的绝望。
“妖…妖法…邪魔…” 破碎的音节从他干瘪的嘴唇里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颤抖。
远处被蚀骨花香放倒的杂役和另一名监工发出的沉闷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荆青冥单膝跪在淤泥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左臂的剧痛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那是强行引导“枯”之力外泄后留下的严重反噬。精神的疲惫更是如同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蚀骨花那狂暴的污染意念和系统冰冷的提示音还在识海深处嗡嗡作响。
【警告！宿主精神污染指数：中度（强烈建议静养\/净化）！】
【警告！左臂经脉“枯”意侵蚀加剧！局部生命流逝加速！预计完全恢复需消耗大量生命本源或高阶生机能量！】
【目标“蚀骨花”状态稳定，污染核心初步驯化。微弱精神连接建立。】
【对“枯荣道典·枯之篇”领悟加深！熟练度+2%！】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冰水浇头，让荆青冥从力量宣泄后的短暂狂喜中瞬间清醒。代价！巨大的代价！
他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苍老的左手，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端详。皮肤松弛，布满深刻的皱纹和丑陋的暗斑，指关节僵硬，传来阵阵酸涩的胀痛。这只手，仿佛不再属于他这具年轻的身体，而是从某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身上强行嫁接而来。他尝试着微微屈伸手指，关节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咔吧”声，带着迟滞和生涩的痛感。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强行驾驭“枯”之力的代价？加速自身局部的生命流逝？那刚才对王莽的反噬……岂不是将这股恐怖的“枯寂”之力，直接导入了对方体内，瞬间剥夺了他数十年的生机？！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瘫在泥泞中、如同瞬间步入老年的王莽。对方眼中那刻骨的恐惧和怨毒，像毒针一样刺入荆青冥的心底。
恐惧，是因为这力量超越了常理，如同妖魔。
怨毒，是因为这剥夺生机的痛苦，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咳咳…荆…荆青冥…”王莽挣扎着，用那只衰老的手艰难地撑起一点身子，声音嘶哑，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最恶毒的诅咒，“你…你果然是邪魔…修炼这等…夺人寿元的…妖法…宗门…宗门不会放过你…林风师兄…一定会…把你挫骨扬灰…”
他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死死盯着荆青冥：“你…你不得好死…你的下场…会比我还惨…”
荆青冥的心脏猛地一缩。不是因为诅咒，而是因为王莽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林风！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他因痛苦和疲惫而有些昏沉的神经。
王莽是林风的人！或者说，是净化派安插在这流放之地的眼线之一！自己暴露了！暴露了这诡异而恐怖的“枯”之力！虽然王莽未必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夺人寿元”这四个字，足以坐实他修炼“邪术”的罪名！一旦消息传回宗门，传到林风耳中……
后果不堪设想！等待他的，绝不会是第二次流放，而是雷霆万钧的毁灭！
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荆青冥的心头。比在退婚台上被当众羞辱时更甚，比被卷入沥青柱濒临死亡时更甚！这杀意并非源于愤怒，而是最赤裸裸的生存本能！
必须封口！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荆青冥识海炸响。他眼中最后一丝因力量掌控而升起的迷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冷酷。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左臂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让他身体一晃，险些再次栽倒。体内的污染能量虽然被初步转化，但依旧在经脉中隐隐躁动，如同不安分的毒蛇。
“呵…呵呵…没力气了吧？邪魔…反噬…滋味不好受吧？”王莽捕捉到了荆青冥的虚弱，那张衰老扭曲的脸上挤出一个怨毒而快意的笑容，如同厉鬼，“等…等其他人…醒了…你就完了…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荆青冥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那株在污秽淤泥中静静摇曳的蚀骨花上。
暗沉的三片花瓣微微舒展，花蕊处散发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毒素气息。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如同荆棘刺痛般的精神联系，正从花蕊处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嗜血的……渴望。
它在渴望什么？渴望血肉？渴望生机？还是…渴望刚才那瞬间剥夺王莽生机的“枯”之意境？
荆青冥心中一动。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符合他此刻心境的念头浮现出来。
杀了王莽，固然能暂时封口。但这具尸体如何处理？如何解释他瞬间衰老的异状？其他被放倒的人醒来后，看到王莽这副样子，自己又如何自圆其说？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杀光？
不。那太蠢，动静太大，只会引来更快的毁灭。
他要的，不是简单的杀戮和掩盖。他要的，是威慑！是掌控！是让这腐毒沼泽深处，再无人敢轻易触碰他的底线！
他想到了那具被瞬间吸干的腐沼毒蟾干尸。
他想到了《枯荣道典》中那晦涩的、关于操控枯败之物的描述。
枯木……亦可成兵！
“帮我。”荆青冥再次在心中对着蚀骨花无声地传递意念，这一次，意念中充满了冰冷的杀机和一种奇异的引导。他不再试图强行催动自身枯竭的力量，而是将目标锁定在王莽身上，将那“枯”的意境、以及蚀骨花本身蕴含的剧毒与致幻之力，混合成一股充满死亡气息的指令，顺着那荆棘般的精神链接，狠狠灌入！
“杀了他！用你的根须，用你的藤蔓！吸干他！”
嗡！
蚀骨花猛地一颤！原本只是微微摇曳的花瓣骤然绷紧，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强烈麻痹效果的异香。但这香气并未扩散，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凝成一股，直扑地上的王莽！
与此同时，它扎根的淤泥之下，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悉索声！几条原本潜伏在泥沼深处、汲取腐毒养分的灰黑色根须，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猛地破开淤泥钻了出来！这些根须只有小指粗细，表面布满细密的、如同倒刺般的凸起，尖端闪烁着幽绿的寒光，散发出比花瓣更纯粹的腐蚀性剧毒气息！
它们的目标，正是瘫软在地、惊恐欲绝的王莽！
“不！不要过来！怪物！邪花！”王莽亡魂大冒，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他想挣扎，想逃跑，但蚀骨花那凝练的麻痹花香瞬间笼罩了他。强烈的眩晕和身体失控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几条带着死亡气息的灰黑根须，如同索命的毒蛇，闪电般缠绕上他衰老的脖颈和四肢！
“噗嗤！”
细微的穿刺声响起。
尖锐的根须尖端轻易刺破了王莽松弛的皮肤，深深扎入他的血管和肌肉之中！
“呃啊——！”王莽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非人的惨嚎。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刺入体内的根须，正在疯狂地吮吸！吸走的不仅仅是他的血液，更是他残存的生命力！一种比刚才瞬间衰老更加彻底、更加绝望的冰冷空虚感，正从被刺入的部位迅速蔓延至全身！
更恐怖的是，随着生命力的流失，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灰黑根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原本灰暗的颜色逐渐变得深沉，质地也变得更加坚韧，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类似木质纹理的粗糙纹路！而王莽那衰老的身体，则在根须的疯狂吮吸下，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眼眶深陷，头发彻底变得灰白枯槁，如同在短段几息内走完了人生最后数十年的光阴，彻底化为了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骷髅！
荆青冥死死盯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左眼深处的黑莲印记幽幽旋转，映照着王莽迅速干瘪的躯体和那几条正在木质化的诡异根须。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传来，仿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他下意识地，按照《枯荣道典》中那刚刚领悟的、关于操控枯败之物的粗浅法门，将自己的意念延伸出去，尝试着去触碰、去引导那些正在吮吸生机的根须。
“停下…缠绕…束缚…” 冰冷的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
奇迹发生了！
那几条正在疯狂吮吸、木质化的根须猛地一僵，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指令。它们依依不舍地从王莽几乎被吸干的躯体内抽出，带出几缕粘稠的黑血。根须表面的木质纹理更加清晰，颜色也变成了深沉的、如同陈年枯枝般的黑褐色。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胡乱扭动，而是如同有了简单的意识，缓缓地、带着一种僵硬感，缠绕在王莽那具彻底失去生机、如同风干腊肉般的尸体上，将他捆成了一个诡异的、由人尸与枯藤构成的“茧”。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带着痛苦怨念的冰冷联系，通过那些枯藤，传递到了荆青冥的识海。他能模糊地“感知”到这具“枯藤尸茧”的存在，就像感知到自己肢体的延伸，虽然极其粗糙、僵硬，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却…可以操控！
【成功引导“蚀骨花”次级根须异化！】
【成功汲取目标残余生机与怨念！】
【初级“枯藤尸傀”制作完成！】
【稳定性：极低（需持续消耗微弱精神力\/污染能量维持形态）】
【战斗能力：微弱（物理束缚、微弱毒素侵蚀）】
【《枯荣道典·枯木篇》入门！熟练度+5%！】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宣告着结果。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低级、最粗糙的傀儡，但这确确实实是“枯木成兵”的第一步！以敌人的血肉与生机为祭品，铸就属于自己的、行走于死亡边缘的力量！
荆青冥看着那具被枯藤缠绕、彻底失去人形的王莽尸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依旧苍老、却仿佛因为这初次“炼制”而传来一丝微弱暖流（来自反馈的怨念能量？）的左手。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中翻涌。
是力量掌控的快感？是复仇的冰冷满足？还是……对自身也正滑向未知深渊的隐隐恐惧？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回不去了。
从接下退婚书的那一刻，从被沥青吞噬的那一刻，从他选择吸收污染的那一刻起，他就踏上了一条遍布荆棘与污秽、以毁灭为养分的不归路。
“嗬…嗬…” 不远处，传来几声含糊的呻吟。是之前被蚀骨花香放倒的杂役和另一名监工，似乎药效即将过去，快要苏醒了。
荆青冥眼中寒光一闪。他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挣扎着站起身。意念微动。
那具缠绕着枯藤的“尸傀”在王莽的尸骸上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枯枝摩擦的“嘎吱”声，随即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无声地沉入了旁边翻涌的黑泥之中，只在泥面上留下几个迅速被淹没的气泡，仿佛从未出现过。
荆青冥迅速扫视四周。被放倒的几个人还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暂时构不成威胁。他踉跄着走到那株蚀骨花旁。经历了一番折腾，这株妖异之花显得更加萎靡，花瓣边缘甚至又出现了一丝焦痕，显然刚才强行催动根须发动攻击，对它负担极大。
“安静…恢复…” 荆青冥通过那荆棘般的联系，传递过去安抚和“蛰伏”的意念。蚀骨花微微摇曳，花瓣收敛，那股若有若无的毒素气息也迅速内敛，重新变回了一株看起来只是有些病恹恹的普通毒草模样。
做完这一切，荆青冥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靠着旁边一块被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怪石滑坐在地。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左臂的衰老剧痛更是连绵不绝，体内转化不完全的污染能量在经脉中隐隐作痛，如同附骨之蛆。他尝试运转《枯荣道典》的基础法门，试图引导体内残存的能量修复自身，尤其是左臂的损伤。
然而，效果微乎其微。
那“枯”之意境造成的生命流逝，如同一个无形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他调集起来的任何一丝生机能量。好不容易转化出的一缕精纯生机，流入左臂后，就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维持现状，延缓那衰老的侵蚀速度，却根本无法逆转。想要修复，需要的生机能量庞大得让他绝望。
【警告！宿主左臂“枯”意侵蚀持续！局部生命本源持续流失！】
【建议：立即补充大量生命本源或高阶生机能量！否则侵蚀可能扩散！】
【当前状态：极度虚弱（精神力\/体力\/灵力枯竭），建议深度休眠或吸收高纯度污染源进行转化补充（风险极高）！】
系统的提示冰冷而残酷，如同宣判。
补充生命本源？高阶生机能量？在这流放之地，连最基础的辟谷丹和净水都被克扣，去哪里找那些东西？至于吸收高纯度污染源……荆青冥下意识地看向沼泽深处那翻滚着更加浓郁黑气的方向。那无异于饮鸩止渴！刚才吸收蚀骨花逸散的污染就差点让他精神崩溃，更深处的高纯度污染源，其蕴含的疯狂意念和侵蚀力量，恐怕瞬间就能将他彻底异化成失去理智的怪物！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沼泽水，一点点漫上心头。难道刚获得一丝力量的火种，就要被这残酷的反噬彻底浇灭？难道他终究逃不过成为这腐毒沼泽一具枯骨的命运？
“唔…头好痛…”
“发…发生什么了？”
“王莽师兄？王莽师兄呢？”
不远处，被麻痹倒地的杂役和另一名监工李四，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茫然地环顾四周。当他们看到靠坐在怪石旁、脸色惨白如纸、气息极度萎靡的荆青冥时，脸上都露出了厌恶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呸！废物！肯定是又招惹到什么魔物，连累我们中毒！” 一个杂役吐了口唾沫骂道。
“王莽师兄肯定去追那魔物了！等师兄回来，看怎么收拾你这灾星！” 另一个杂役附和道。
监工李四则皱着眉，目光狐疑地在荆青冥身上扫视，尤其在看到他那只明显异于常人的苍老左手时，瞳孔微微一缩，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刻薄取代：“荆青冥！你搞什么鬼？王莽呢？刚才那阵怪香是不是你弄出来的？是不是你偷藏了什么东西？”
面对质问和恶意，荆青冥只是紧闭双眼，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必须节省每一分力气来对抗体内的痛苦和侵蚀。但他紧绷的神经却如同拉满的弓弦。李四眼中的狐疑让他心惊。绝不能让他深究！
就在这时，一个杂役眼尖，指着荆青冥之前和蚀骨花所在的位置，惊叫道：“快看！那株蚀骨花！它…它好像活了？”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那株早上还死气沉沉的蚀骨花，虽然依旧显得病弱，但花瓣不再滴血，甚至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沉光泽，在瘴气中静静矗立，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咦？真的！好像…没那么蔫了？” 李四也惊讶了，暂时将荆青冥的异常抛在脑后。这株蚀骨花是某位长老点名要的，之前濒死让他头疼不已，现在居然好转了？这可是功劳！
“哈！肯定是王莽师兄用了什么秘法救活的！师兄真是厉害！” 一个杂役立刻拍起了不在场的王莽的马屁。
“对对！肯定是师兄！这废物花仙能有什么用？不添乱就不错了！” 另一个杂役鄙夷地瞥了荆青冥一眼。
李四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眼前蚀骨花状态好转是事实，而且王莽确实有几分培育毒草的手段（虽然多半是靠克扣材料）。他压下心中的疑虑，指挥道：“你们两个，去把那片区域的腐泥清理一下！小心点，别碰坏了蚀骨花！荆青冥，你…你给老子滚远点歇着！别在这碍眼！等王莽回来再收拾你！”
荆青冥心中冷笑。王莽？他永远也回不来了。但他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挣扎着起身，踉踉跄跄地朝着分配给自己的、位于药园最边缘的简陋窝棚走去。每一步都牵动着左臂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窝棚是用几根歪斜的朽木和腐烂的藤蔓勉强搭成，四面漏风，里面只有一堆发霉的干草。浓烈的腐臭气息比外面更甚。但对此刻的荆青冥来说，这里至少是暂时的避风港。
他瘫倒在冰冷的干草堆上，再也无法压制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重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抓住自己那只苍老的左手手腕，仿佛想阻止生命力的流逝。冰冷的触感和迟滞的脉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所付出的代价。
“系统…有什么办法…修复我的左手？” 荆青冥在识海中艰难地询问。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方案检索中……】
【方案一：吸收高阶生命属性天材地宝（如千年木心髓、生命灵泉）。可行性：极低（流放之地无资源）。】
【方案二：由化神期以上修士以精纯生命本源进行灌体修复。可行性：无。】
【方案三：深度领悟《枯荣道典》“荣”之篇，以自身“枯”意为引，逆转局部时间\/生机流。可行性：极低（宿主未解锁“荣”篇，境界不足）。】
【方案四：吸收并转化大量高纯度污染源，强行冲击“枯”意节点，以量变引发质变，辅以极端意志抵抗精神污染，或可刺激自身本源产生抗性\/修复。风险等级：极高（90%以上概率精神崩溃\/深度异化）。】
【方案五：维持现状，缓慢以基础法门转化能量温养，延缓侵蚀扩散。预计完全修复时间：未知（视宿主本源强度及能量补充效率）。】
看着系统列出的选项，荆青冥的心沉到了谷底。前三条等同于无。第四条是九死一生的绝路。只剩下第五条——苟延残喘，等待渺茫的未知。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不…不能放弃…” 他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刺激着昏沉的意识。他想起了退婚台上苏清漪冰冷的眼神和林风嘲弄的金芒，想起了被卷入沥青柱时无尽的黑暗和窒息，想起了父亲为保护花圃昏迷不醒的身影…他还有太多的事没做，太多的仇没报！
他猛地睁开眼，左眼深处的黑莲印记在昏暗的窝棚里幽幽闪烁，如同深渊的凝视。
污染…他需要污染！大量的、精纯的污染！只有污染，才能被系统转化为力量，转化为生机！虽然风险极高，但这却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白天药园的污染浓度相对稀薄，且人多眼杂。那么……
他的目光穿透窝棚的缝隙，望向外面被浓重瘴气笼罩、渐渐陷入黑暗的腐毒沼泽深处。那里，是污染更加浓郁的地方，是生命的禁区，却也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所在！
夜幕，如期降临。
腐毒沼泽的夜晚，比白日更加恐怖。浓郁的瘴气在黑暗中仿佛拥有了生命，翻滚涌动，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各种不可名状的魔物嘶吼声此起彼伏，从沼泽深处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和疯狂。空气中弥漫的毒素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吸入一口都感觉肺部火辣辣的疼。
窝棚外的药园早已空无一人。杂役和监工李四都躲进了更靠近外围、有简陋防护阵法的地方。没有人会在这时候靠近这片死亡区域。
荆青冥强撑着坐起身。经过短暂的休息和基础法门的运转，他恢复了一丝力气，但左臂的衰老和剧痛依旧，精神的疲惫感也如同沉重的铅块。他深吸一口气，那充满毒素的空气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却也让他的眼神更加锐利。
他悄无声息地溜出窝棚，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朝着白天感应到污染最为浓郁的沼泽东南方向潜行而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淤泥中潜伏的危险。他左眼处的黑莲印记微微发热，帮助他在黑暗中视物，也让他对周围弥漫的污秽能量更加敏感。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是恶劣。淤泥变得更加粘稠深陷，散发着刺鼻的恶臭。腐烂的植物根茎和不知名生物的骸骨半埋在泥中，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空气中游离的污染能量浓度急剧上升，形成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絮状物般的“秽气”，丝丝缕缕地飘荡着。耳边开始出现细碎而模糊的低语，充满了疯狂与诱惑，试图钻进他的脑海。
【警告！环境污染浓度提升至二级（中等）！精神污染干扰增强！请宿主保持意志清醒！】
【检测到前方存在小型污染淤积点（浓度：三级中等偏上）！疑似低阶污染源兽巢穴或天然秽气节点！】
系统的提示让荆青冥精神一振。就是那里！
他拨开一丛散发着恶臭的、长满脓包的巨大黑色菌类，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洼地中央，是一个不断咕嘟咕嘟冒着漆黑气泡的泥潭。泥潭上方，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秽气翻滚凝聚，几乎形成了小片粘稠的“黑云”！一股远比蚀骨花逸散时更加强烈、更加混乱狂暴的污染意念扑面而来！
“饿…好饿…”
“融入…腐烂…永恒…”
“杀…吞噬一切…”
疯狂的呓语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荆青冥的识海！比白天强烈数倍！他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无数扭曲怪诞的幻象充斥，仿佛有无数腐烂的手臂正从泥潭中伸出，要将他拖入永恒的污秽深渊！左眼的黑莲印记疯狂闪烁、灼热，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也尖锐起来：
【警告！高浓度精神污染冲击！意志判定中……】
【宿主意志抵抗成功（黑莲印记辅助）！精神污染指数上升至中度（临界）！】
荆青冥死死咬住牙关，牙龈渗出血丝，凭借着心中那股强烈的求生欲和复仇执念，硬生生扛住了这波冲击。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就是这里！这里的污染浓度足够高！只要他能吸收转化，或许…或许就能获得修复左臂的能量！
他不再犹豫，强忍着精神撕裂般的痛苦和身体的不适，一步步走向那翻滚的黑泥潭边缘。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五指张开，对准了泥潭上方凝聚的浓稠秽气。
“系统！吸收！”
【指令确认！目标锁定：天然秽气节点（浓度：三级中等偏上）！性质：侵蚀、腐朽、精神污染！】
【警告！能量强度超出宿主当前承受上限！强行吸收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是否确认？】
“确认！” 荆青冥在心中咆哮。他没有退路！
嗡！
一股比白天吸收蚀骨花污染时更加强横数倍的吸力，骤然从荆青冥的掌心爆发！
“呼——！”
如同长鲸吸水，那翻滚的浓稠秽气被强行拉扯，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流旋涡，疯狂地涌入他的掌心！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如果说白天吸收蚀骨花污染是冰锥和烙铁的酷刑，那么此刻，就如同将整个岩浆地狱和极寒冰狱同时塞进了他的身体！
涌入的污秽能量狂暴无比，瞬间冲垮了他右手脆弱的经脉防线！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干裂，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剧烈的腐蚀痛感沿着手臂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肌肉仿佛在溶解，骨骼在哀鸣！更恐怖的是精神层面，那“饿…腐烂…杀…”的疯狂呓语被放大了千百倍，如同亿万只饱含恶意的虫豸在他脑海中啃噬、嘶鸣，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无数更加清晰、更加扭曲的幻象在眼前炸开：腐烂的巨口，流淌着粘液的眼球，由无数痛苦面孔组成的肉山……
【警告！右臂经脉严重损毁！肌肉组织大面积坏死！】
【警告！精神污染指数突破临界！进入高度危险区！意志判定持续中……】
【[枯荣道典]超负荷运转！强制分流！】
【“枯”之意境超载！无法完全引导！】
荆青冥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彻底失控的破船，随时会被撕成碎片！他七窍都开始渗出暗红的血丝，身体剧烈颤抖，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死死支撑着没有倒下。
《枯荣道典》的基础法门在超负荷运转，试图引导分流这股狂暴的能量。一部分污秽被粗暴地导向他的身体各处，带来更广泛的侵蚀和痛苦。更多的污秽则不受控制地冲击着他全身的经脉和识海！
就在这时，他那只苍老的左手，突然传来一阵异动！
就在荆青冥感觉自己即将被这狂暴的污秽洪流彻底撕碎、意识即将沉沦于永恒的疯狂之际，一股冰冷而贪婪的吸力，骤然从他那只被“枯”之意境侵蚀的衰老左手中爆发出来！
仿佛干涸了千万年的沙漠遇到了倾盆暴雨！那股涌入体内的、狂暴肆虐的污秽能量，似乎找到了一个更加“对口”的宣泄口！
原本疯狂冲击全身经脉和识海的污染洪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强行扭转了方向，一股脑地朝着那只苍老的左手汹涌而去！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系统引导和《枯荣道典》分流的速度！
“嘶——！”
荆青冥倒吸一口凉气，不是因为痛苦加剧，而是因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涌入左手的污秽能量并未带来新的破坏，反而像是久旱逢甘霖，被那深植于手臂中的“枯”之意境贪婪地吞噬、同化！手臂上那些灰败的皮肤、深刻的皱纹、丑陋的暗斑，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微微蠕动着，如同呼吸般吸纳着这污秽的养分！
更让他惊骇的是，随着大量污秽能量的涌入，手臂内部那如同黑洞般吞噬生机的“枯”意节点，似乎被这股同源（都是腐朽与死亡）的力量……短暂地“喂饱”了？那种疯狂吞噬他自身生机的感觉，竟然减弱了一丝！虽然左臂的衰老状态并未逆转，但至少，那持续流失生命本源的恐怖趋势，被强行遏制住了！
【警告！未知异变！左臂“枯”意节点主动吸收高纯度污染源！】
【分析中……污染能量性质与“枯”意高度契合！节点进入短暂“饱和”状态！生命本源流失中止！】
【警告！该行为不可控！节点饱和状态不稳定！且污染能量正深度渗透左臂组织，可能引发未知变异！】
【警告！右臂损伤持续恶化！精神污染冲击未减！】
系统的警报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不确定性。
荆青冥心中剧震！他的左手…竟然能主动吸收污染，来“喂养”那恐怖的“枯”之意境？甚至能暂时抵消反噬？
这到底是福是祸？
来不及细想，右臂传来的、如同被千万只毒虫啃噬的剧痛和识海中愈发疯狂的呓语将他拉回现实。左手的“异变”只是暂时分担了部分压力，大部分污秽能量和精神污染依旧在疯狂冲击着他的身体和意志！
“撑住…必须撑住！” 荆青冥双目赤红，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了。他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不再试图强行控制所有能量，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枯荣道典》的运转和对精神污染的抵抗上！引导不了，那就全力转化！抵抗不住，那就用仇恨和执念筑墙！
“给我…转化！”
他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识海中，那株虚幻的黑莲印记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幽光，强行镇压着翻腾的疯狂意念。涌入体内的污秽洪流，在左手分走一部分后，终于让超负荷的《枯荣道典》有了一丝喘息之机，开始艰难地剥离、转化！
一丝丝…一缕缕…虽然缓慢，但精纯的、蕴含着枯荣意境的暗绿色能量被提炼出来。荆青冥没有将它们用于修复严重受损的右臂——那需要海量的生机，杯水车薪。他也没有用于滋养自身枯竭的本源——左手的“异变”暂时稳住了生命流逝。他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
他将这刚刚转化出的、来之不易的枯荣能量，全部导向了识海深处那株摇曳的黑莲虚影！
“滋…嗡……”
如同久旱的禾苗得到了灌溉，那虚幻的黑莲在得到枯荣能量注入的瞬间，猛地一振！莲瓣似乎凝实了那么一丝丝，散发的幽光也稳定了不少。一股清凉、坚韧的意念波动从莲心扩散开来，如同坚固的堤坝，瞬间加强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脑海中那些疯狂的呓语和扭曲的幻象，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阻隔，虽然依旧存在，但冲击力明显减弱了！
有效！
荆青冥精神一振！虽然身体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至少，精神崩溃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他更加专注地运转法门，将转化的枯荣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黑莲印记，加固着这精神的堡垒。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专注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泥潭上方的浓稠秽气被吸收了大半，变得稀薄起来时，荆青冥终于感觉到涌入体内的污秽能量开始减弱。
他猛地中断了吸收，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半跪在冰冷的泥泞中，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汗水混合着血污和污泥，将他彻底染成了一个泥人。
右臂传来钻心的剧痛，整条手臂如同被烧焦后又冻裂，皮肤布满可怕的黑色裂纹，肌肉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经脉更是传来火辣辣的灼伤感，显然受到了严重的、近乎不可逆的损伤。左臂虽然不再疯狂吞噬生机，但那种深沉的、如同附骨之疽的枯寂感依旧存在，而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的骨骼、肌肉深处，似乎多了一些冰冷、坚硬、不属于血肉的“东西”，那是深度渗透的污染能量留下的印记。
精神上虽然靠着黑莲印记勉强守住，但那种被无数疯狂意念冲刷后的疲惫和隐隐的撕裂感，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吸收中断。】
【本次吸收转化率：11.7%（受宿主状态及能量狂暴程度影响）。】
【宿主状态更新：】
\\- \\*\\*右臂：\\*\\* 重度损伤（经脉损毁70%，肌肉组织坏死35%）。功能性暂时丧失。修复需海量生机或断肢重生级丹药。
\\- \\*\\*左臂：\\*\\* “枯”意侵蚀暂停（节点饱和）。污染深度渗透（未知变异风险）。衰老状态未逆转。
\\- \\*\\*精神：\\*\\* 中度污染（稳定）。意志力微量提升。黑莲印记稳固度+3%。
\\- \\*\\*综合：\\*\\* 极度虚弱（重伤）。
代价惨重！但，他活下来了！而且，并非全无收获！
荆青冥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完好的左手（右手已暂时废掉），看着掌心。心念微动。
一缕微弱却凝实的、如同灰色雾气的能量，缓缓从他掌心渗出。这雾气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枯寂、衰败气息，仿佛能瞬间剥夺草木的生机。这正是《枯荣道典》转化出的最精纯的“枯”之力！虽然微弱，却远比白天对付王莽时更加凝练、更加…可控！
他尝试着将这缕灰雾引向旁边一株在秽气中顽强生长的、墨绿色的毒草。
灰雾无声无息地缠绕上草叶。
几乎在接触的瞬间，那原本充满韧性、闪烁着毒光的墨绿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变得黯淡、枯萎、卷曲！短短两三个呼吸，整株毒草就彻底失去了生机，化作了一小撮灰败的粉末！
这威力！比白天强了数倍不止！而且操控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荆青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虽然付出了右臂重伤和左臂未知异变的代价，但这股力量…值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准备返回窝棚。此地不宜久留，刚才吸收的动静不小，可能会引来强大的魔物。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泥潭边缘，被翻涌的黑泥推到岸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段断裂的藤蔓。只有拇指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天然符文的螺旋纹路，即使浸泡在污秽的黑泥中，也隐隐散发着微弱的、与周围污染格格不入的灵性波动，以及一丝极其精纯的…丹香？
荆青冥脚步一顿。这藤蔓…不像是沼泽里的魔植！这灵性和丹香…难道是？
他想起了白天监工李四呵斥杂役时，隐约提到过，负责这片药园的陈长老，似乎一直在暗中培育某种特殊的“金纹藤”，据说是炼制某种能快速提升修为的禁忌丹药的主材之一！但那种藤对环境要求苛刻，需要吸收特定的丹药废渣和精纯木气才能生长，极为珍贵！
难道…这就是那所谓的“金纹藤”？怎么会断了一小截在这里？是被魔物弄断的，还是…被这秽气节点的污染侵蚀后脱落？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荆青冥的心间。
毒藤立威…反向污染长老私藏药田…留下魔花印记…
他艰难地弯下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截暗金色的断藤。藤蔓入手微凉，那丝精纯的丹香更加清晰。
感受着体内残存的枯荣能量和左臂那暂时“喂饱”的枯寂节点，荆青冥看着手中这截断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