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的手最终没有落下。
他收回了手，指尖的冰凉仿佛已经预知了门后那个世界的温度。
手机屏幕上，孙正刚发来的消息像一道刻在视网膜上的烙印，每一个字都透着精心计算的冷漠。
无安全隐患记录，无投诉历史，有可持续传承机制。
这三条所谓的“条件”，根本不是沟通的桥梁，而是三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谁来定义“可持续”？
谁有资格为一段长达数十年的集体记忆背书“无隐患”？
林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怒意从胸腔直冲头顶。
这不是谈判，这是一场早已设定好结局的审判，而他们，是连辩护资格都被剥夺的被告。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404宿舍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赵子轩、张野、陈默，三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枫身上，等待着他的宣判。
林枫深吸一口气，将手机屏幕转向他们，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寒意：“他们要证据，我们就给他们一场看得见的证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要让整栋楼，都变成404。”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赵子轩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百人联名守护夜。”林枫的声音斩钉截铁，“一场以守护之名的集体不眠。”
计划瞬间启动，像一部精密运作的机器，四个年轻人就是它的核心齿轮。
赵子轩立刻拨通了学生会文艺部部长的电话，他那平日里略带轻佻的嗓音此刻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诚：“……对，就以‘期末冲刺夜’的名义，我们需要教学楼A座通宵开放权限，理由？就为了我们学校的未来，升学率，你懂的。”
张野则冲出了宿舍，他那魁梧的身影像一阵风。
不到半小时，武术社、动漫社、街舞团，十几个社团的社长都被他从各个角落“请”到了楼下。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拍着胸脯，用最简单的话吼道：“今晚，404有难。兄弟们，不练功、不排舞，都带上书，就坐在404楼下，给我看书！让那些想装瞎的人看看，这里的人，还活着！”
另一边，陈默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代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流淌。
一个简易的签到小程序在极短的时间内诞生。
它的功能简单而强大：每有一个人通过小程序签到，系统就会自动从那本厚厚的《404年鉴》中随机抽取一条留言，生成弹幕，实时投射到对面宿舍楼的外墙LEd大屏上。
那将是一场由记忆组成的流星雨。
晚上七点整，校园广播里，沈梦清澈而坚定的声音准时响起，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现场感：“各位同学，晚上好。这里是‘404不打烊’特别直播。现在是晚上七点，据我们现场记者发回的报道，404宿舍楼下已有三十七名同学就位。他们带着书本、毛毯，还有泡面。我看到，有人举着‘我第一次表白失败是赵子轩教的’牌子，还有人穿着张野送出的‘江湖守夜人’定制黄马甲……”
阿哲的三台摄像机已经架设完毕。
一台对准楼下越聚越多的人群，捕捉着每一张年轻而执拗的脸；一台死死锁定着404宿舍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在等待一个奇迹；最后一台，则将镜头推到了极致，对准了那块已经斑驳的“404”门牌，每一个划痕都在灯光下诉说着过往。
林枫站在阳台上，晚风吹动他的衣角。
他向下望去，楼下，一盏、两盏、十盏、上百盏台灯陆续亮起，汇成一片温暖的海洋。
那不是星星，那是无数颗不愿被遗忘的心，在用自己微弱的光，对抗着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
深夜十一点，人群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
孙正刚带着两名保安，面色铁青地出现在了灯海的边缘。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停留在人群前方的林枫身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林枫，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集体抗议？”
林枫平静地走下楼，将陈默实时打印出来的签到表递了过去，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孙老师，这是自愿参加的集体自习，完全符合校规第十七条关于学生在公共区域学习的规定。”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没喊一句口号，没堵一扇门，我们只是……不想让一个承载了我们青春的名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
人群中，张野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跳上一张空桌子，他洪亮的声音盖过了夜风的呼啸：“各位！今晚我们不为留级复习，我们只为‘活着的证据’熬夜！谁还记得，第一次被室友从被窝里拖起来晨跑的感觉？谁忘了，暴雨的深夜里，有人为你留着的那一盏回寝的灯？”
“记得！”
不知是谁先吼出了第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四面八方涌来。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教学楼的窗户嗡嗡作响，也震得孙正刚的脸色愈发难看。
凌晨两点，夜已深沉，但404楼下却亮如白昼。
陈默的后台数据在疯狂跳动：线上线下总签到人数突破六百，留言弹幕累计发送一万两千余条。
微博上，“#404不散#”的话题阅读量已经冲破了一千万。
这场由学生自发的守护行动，早已超出了校园的范畴，变成了一场引人注目的公共事件。
孙正刚没有离开，他一直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林枫注意到，他默默地掏出手机，对着那块被摄像机灯光照得雪亮的“404”门牌，拍下了一张照片。
那个动作很轻，很隐蔽，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林枫心中的阴霾。
他转过头，对身旁的苏晚晴轻声说：“他开始看了……只要他开始看，就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镜头缓缓拉远，灯火通明的楼下，像一场盛大的祭典。
而楼上，404宿舍的灯，依旧亮着。
在这片喧嚣的灯海中，它像一座孤独的灯塔，一座不肯沉没的岛屿。
天色微亮，人群带着疲惫与满足感渐渐散去。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了404宿舍里那张堆满了草稿纸的桌子上。
林枫通宵未眠，但双眼却异常明亮。
他关掉了实时监控数据的屏幕，屏幕上最后定格的，是根据一万多条弹幕留言生成的词云图，最中央、最醒目的几个词是：家、回忆、兄弟、第一次。
他盯着那几个词看了很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然后，他转动椅子，面对着自己的电脑，新建了三个空白文档。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第一个文档上，敲下了标题：一份关于“情绪资产”的可行性报告。
在第二个文档上，敲下了标题：一份超过三百名在校师生联署的“无安全隐患”物理鉴定申请。
而在第三个文档上，他只打下了两个字。
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