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杨万春冥顽不灵,据守核心区域,我军强攻,虽必能克之,然伤亡恐难以预料。”李积指着刚刚绘制完成的内城防御草图,面色凝重。
李世民负手而立,望着窗外远处那一片依旧杀声震天的区域,沉默片刻,道:“困兽犹斗,其势虽凶,其力已竭。然我大唐将士性命宝贵,不可尽耗于此獠之手。可否劝降?”
长孙无忌在一旁接口道:“陛下,臣已遣俘获之高句丽降卒数人,持陛下招降敕书前往,皆被杨万春斩杀,首级悬于府门之外。”
帐内气氛一沉。杨万春的态度,已然明确。
“既如此,”李世民眼中寒光一闪,“那便只能以雷霆之势,碾碎其顽抗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城中非止杨万春一人,守军亦非铁板一块。可否……从其内部着手?”
李世民的思路,为破局提供了新的方向。坚硬的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辽东城被围日久,外城已破,内城岌岌可危,守军面临绝境,并非所有人都像杨万春一样愿意殉葬。
李积立刻行动,一方面命令前线部队继续保持压力,不断压缩守军的生存空间,消耗其本已不多的士气和物资;另一方面,则密令军中精通高句丽语的斥候和参谋,通过各种渠道,向被困的守军内部渗透,散布消息,进行策反。
消息的重点集中在几点:
一、大唐皇帝仁德,只诛首恶杨万春,胁从不问。
二、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城池必破,届时玉石俱焚。
三、若能擒杀或献出杨万春者,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必有重赏。
四、城内粮草将尽,援军无望。
唐军有意放归一些俘虏,让他们带回“援军已被击溃”的假消息。
这些消息,如同无形的瘟疫,在绝望的守军中悄悄蔓延。起初,大多数人还因杨万春的积威和严酷军法而不敢异动,但随着唐军攻势不减,食物配额不断减少,伤兵得不到有效医治而哀嚎等死,恐慌和怨气在不断积累。
守军内部,本就并非铁板一块。除了杨万春的嫡系,还有不少是来自辽东城本地或其他地区的驻军,甚至有一些是被强征入伍的百姓。他们对杨万春的忠诚度有限,更多的是对自身和家人生存的担忧。
一名名叫朴永烈的中级军官,便是内心动摇者之一。他是辽东城本地人,家小皆在城中。外城破时,他的家宅被战火波及,老母幼子生死未卜,而他却只能被困在这最后的据点里,为一个明显已经疯狂的上级卖命。看着身边不断减少的同袍和日益绝望的气氛,再听到唐军散布的“只诛首恶”的消息,他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这一夜,朴永烈负责一段围墙的夜哨。
望着远处唐军营地的点点火光,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伤兵呻吟,他下定了决心。他找到了一个心腹手下,此人也是本地人,家中同样遭难。两人密谋,决定冒险一搏。
与此同时,唐军这边也接到了内线传来的模糊信息,显示守军内部可能出现不稳。李积当机立断,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命令炮车部队,向城主府区域进行了数次精准的、威慑性的轰击,巨石砸在府院之中,虽未造成太大伤亡,但带来的心理震撼是巨大的,仿佛在宣告:唐军的耐心是有限的,最后通牒的时间即将到来。
炮石的轰鸣,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次日拂晓,天色微明,持续了一夜的零星战斗暂时停歇,战场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突然,辽东城核心守区,面向唐军主攻方向的一段围墙上,竖起了一面白色的旗帜,在晨风中无力地飘动。
紧接着,那段围墙的侧门被悄悄打开一条缝隙,几个人影闪了出来,为首者,正是朴永烈。他手中没有武器,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卷帛书,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手无寸铁的士兵。
“勿要放箭!我等请降!有要事面呈大唐皇帝陛下!”朴永烈用生硬的汉语高声喊道,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前沿的唐军士兵立刻戒备,弓弩齐指。
很快,消息传到了中军。
角落中的吴战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下一刻潜行而出,直奔对方仓库所在,他的目的只有药草和玉石。虽然最终上报也会得到,但也是麻烦,自然不如偷的安生。
李世民闻报,并未立刻接见,而是先令李积派人仔细搜查,确认无误后,才在一处临时布置、戒备森严的厅堂内,接见了朴永烈。
朴永烈跪伏在地,不敢仰视,双手将那份帛书高高举起,声音带着哭腔:“罪将朴永烈,参见天可汗陛下!此乃城内部分将士联名血书,我等愿献出杨万春,开城请降!只求陛下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饶恕满城军民性命!”
内侍将血书呈上。李世民展开一看,上面用高句丽文和汉字混杂,写满了恳求投降的话语,并罗列了杨万春的诸多罪状,如苛待士卒、滥杀无辜、意图焚毁粮仓与城池同尽等,末尾是数十个歪歪扭扭的签名和血手印。
李世民看完,面色不变,沉声道:“杨万春现在何处?”
朴永烈连忙磕头道:“回陛下,杨万春及其死党约二百人,现固守在城主府主楼内,负隅顽抗。罪将等愿为前导,助王师擒杀此獠!”
“准。”李世民吐出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积,你来安排。朕,要活的杨万春,亲眼看着他的城池,如何改旗易帜。”
“臣,领旨!”李积躬身,眼中精光一闪。
有了内应提供的情报和引导,唐军的最后清剿变得异常顺利。朴永烈等人带领唐军精锐,从一条秘密通道直接进入了城主府内部,里应外合。杨万春的死党虽然拼死抵抗,但在绝对优势的兵力面前,很快被歼灭。
杨万春本人,在最后的时刻,试图点燃堆放在主楼内的火油自焚,却被冲进来的玄甲军士兵死死按住,夺下了火把。他状若疯虎,挣扎咆哮,但终究无力回天。
当日午时,辽东城核心区域全部肃清。
残余的守军在得知杨万春被擒后,纷纷放下了武器。
城主府前那片曾经爆发最激烈战斗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满了投降的高句丽官兵。他们褪去了盔甲,丢掉了兵器,人人面带惶恐与麻木。而在他们面前,大唐的龙旗缓缓升起,取代了那面曾经飘扬在城头、如今被践踏在地的高句丽旗帜。
杨万春被反绑双手,押解到李世民驾前。他披头散发,袍服破烂,脸上犹自带着不甘与怨毒,却不得不在这煌煌天威面前,被迫屈下双膝,深深地伏下了曾经高昂的头颅。
一份正式的、言辞恳切的降表,由城中幸存的高级文官颤抖着宣读。辽东城,这座经营多年、被高句丽视为西线锁钥的坚固堡垒,在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神雷”轰击和惨烈至极的巷战之后,终于宣告易主。
李世民接受了降表,并当众宣布:赦免大多数投降将士及城中百姓,只将杨万春等少数首要战犯槛送长安。同时下令唐军不得扰民,迅速扑灭余火,救治伤员,清点府库,恢复秩序。
看着匍匐在地的敌酋和如林般跪倒的降卒,听着皇帝威严而宽仁的宣告,所有在场的唐军将士,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卒,心中都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胜利的豪情,有失去战友的悲伤,有历经血战后的疲惫,更有对脚下这片用鲜血换取的土地的凝重。
陈骁在伤兵营中听到了外面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知道城池终于拿下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强烈的疲惫和伤痛袭来,让他几乎晕厥。
但一种莫名的空虚感,也随之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