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的最后一缕元神印记，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湮灭在天地之间。那笼罩四野的恐怖威压也随之消散，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众人。
天空，似乎比以往更加澄澈，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近乎灭世之劫的土地。然而，这片寂静之中，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茫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废墟的中央，那道银发赤足、宛如神只临世的身影之上。
凌谕静静地站在那里，万道神环缓缓收敛，身后那庄严磅礴的佛像虚影也逐渐淡去，最终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无形。周身的阴阳太极光球停止了旋转，没入他的体内。那柄古朴的长剑，也悄然隐去。
他仿佛成了这片天地唯一的中心，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靠近的绝对威严。
妍小妤的心，依旧在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到极点的身影，双脚如同被无形的锁链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想喊他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丝毫声音。只剩下泪水，不受控制地无声流淌，浸湿了衣襟。
她看着他，仿佛在仰望一座突然降临、高不可攀的神山。那短短数十丈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时刻——
异变陡生！
凌谕周身那浩瀚如海、仿佛能掌控天地本源的气息，如同潮水般……开始了急剧的衰退！
他那一头璀璨如银河倾泻的银色长发，从发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那神圣的光泽，重新变回了……墨黑之色。他赤足之下，那由无数符文构成、缓缓旋转的金色圆盘，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随之破碎、消散。
他挺拔如松、仿佛承载着天地重量的身躯，微微晃动了一下。周身那件边缘绣着金色纹路、洁白如雪的神异长袍，如同幻影般波动起来，光芒迅速黯淡，最终……还原成了那件他平日所穿的、略显朴素的青衫。只是这青衫，此刻已是破损不堪，沾满了尘土与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目的……金色血迹。
他颈间和手臂上那硕大的、流淌着道韵的金色念珠，也悄然隐去。那张俊美深邃、褪尽凡尘烟火气的面容，如同剥去了一层神性的光辉，恢复了原本的轮廓。虽然依旧清俊，却多了几分苍白，几分……属于“人”的疲惫与脆弱。
最明显的变化，是他那双眼睛。那原本混沌之色流转、仿佛蕴含宇宙生灭的眸子，此刻神光尽散，重新变回了黑白分明的模样。只是，那眼底深处，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与淡漠，而是被一种……近乎虚脱的极致疲惫所取代。
这一切的变化，发生得极快，几乎是在两三个呼吸之间完成。
前一秒，他还是那位执掌大道、俯瞰众生的无上存在。
下一秒，他变回了……那个身受重伤、气息奄奄的……凌谕。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从凌谕喉间溢出。他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空，那强撑着的、如同标枪般挺直的脊梁，终于……弯了下去。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如同金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下意识地伸手捂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之前被墟的力量震伤、又强行催动潜能的内腑，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那股支撑着他完成这一切的、来自“曦”的浩瀚力量，如同燃尽的薪柴，彻底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比之前更加凶猛的反噬和……无法形容的虚弱感。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破旧皮囊，连站立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墨渊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担忧。他最能感受到凌谕气息的变化，那是一种从云端骤然跌落的急剧衰退！
而妍小妤，更是彻底呆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令她敬畏、让她感到无比遥远和陌生的“神只”，在眨眼间变回了……她记忆中的那个凌谕。那个会为她挡下危险、会因她而情绪波动、会受伤、会流血的……凌谕。
那横亘在她心头的、名为“敬畏”与“距离”的天堑，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击碎！
“凌……谕？”
她下意识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轻轻唤出了这个名字。
听到这声呼唤，凌谕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越那短短的距离，落在了妍小妤梨花带雨的脸上。他那双疲惫不堪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如释重负。
他看着她，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无比吃力。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不是之前那步步生莲、仿佛丈量天地的神之步伐，而是……踉跄的、虚浮的、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凡人的脚步。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妍小妤的方向走去。脚步踏在破碎的瓦砾和焦土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得很艰难，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妍小妤。
妍小妤的心，随着他每一步的靠近，都揪紧一分。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踉跄的脚步，看着他眉宇间那无法掩饰的痛苦与疲惫……之前所有的恐惧、疏离、茫然，在这一刻，统统被一种汹涌而来的、撕心裂肺的心疼所淹没！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她熟悉的凌谕，回来了！
尽管是以这样一种近乎油尽灯枯的方式回来，但……他回来了！
终于，凌谕走到了她的面前。两人之间，只剩下最后一步的距离。
他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抬起眼，深深地望着她。那眼神，不再有丝毫的神性，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仿佛穿越了生死轮回后、终于得见珍宝的……眷恋与温柔。
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了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想要擦去她的泪水。
妍小妤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几乎要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刹那——
凌谕眼中最后一丝支撑的光彩，彻底熄灭了。他身体里那根紧绷到了极致的弦，……断了。
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前倒了下去！
“凌谕！”
妍小妤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所有的犹豫和迟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地张开双臂，向前猛地一扑！
就在他即将重重摔倒在地的瞬间，她……接住了他！
他冰冷而沉重的身躯，毫无生气地跌入了她的怀抱。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清冽气息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她的感官。
他倒下了，倒在了……这片他拼死守护的土地上，倒在了……这个他宁愿付出一切也要保护的……女子的怀中。
妍小妤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和心跳，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跪坐在地上，将他冰凉的头颅小心翼翼地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他苍白如纸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心如刀绞。
高兴？难过？
她不知道。
她该高兴吗？高兴那个恐怖的敌人被消灭了？高兴他还活着？高兴那个让她感到无比遥远和恐惧的“神只”消失了，变回了她可以触碰、可以拥抱的凌谕？
可她……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看着他此刻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惨状，感受着他身体传来的冰冷和生命力的飞速流逝，她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无法呼吸！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当初轻信了墟的蛊惑，如果不是她选择遗忘和离开，他又怎么会为了救她而落到这般田地？
巨大的愧疚、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眼睁睁看着他濒死而无能为力的痛苦……种种极端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裂！
而就在这时，凌谕身后那道一直静静站立、头戴牛角面具、手提符文灯笼的诡谲身影——墨星，深深地看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尤其是凌谕那彻底失去意识的脸庞。他那面具下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最终，他整个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他回归了凌谕的神识空间，陷入了沉寂。
废墟之上，阳光惨白。
只剩下妍小妤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凌谕，失声痛哭。那哭声，在空旷的废墟上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悔恨与……无助。
墨渊拖着受伤的身躯，快步走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位向来粗豪的汉子，眼中也充满了复杂与沉重。
危机暂时解除，但留下的，却是更深的创伤与……未卜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