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化作了真正的炼狱。大地龟裂，深不见底的沟壑纵横交错，如同狰狞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混沌之力湮灭万物后留下的虚无气息。能量风暴依旧在肆虐，卷起漫天尘土和破碎的尸骸。
凌谕站立在风暴的中心，身形却已不复之前的挺拔。他浑身浴血，那身原本朴素的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布满深可见骨伤口的躯体。金色的血液与敌人的暗红鲜血混合在一起，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水洼。他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落着，肩胛处有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边缘的血肉正在艰难地蠕动、试图愈合，却被残留的诡异道则之力不断侵蚀，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就在刚才，他以一条手臂几乎被废为代价，硬生生用混沌之气演化出的毁灭漩涡，将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妍小妤他们的南宫家长老彻底绞杀成了虚无。那是南宫家此次前来的一位资深长老，修为已达道术境后期，他的陨落，让剩余敌人的攻势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但凌谕付出的代价，也沉重到了极点。他体内的混沌本源，在如此高强度的燃烧和透支下，已然接近枯竭。那口金色的本源之血，似乎流不尽似的，不断从他嘴角溢出。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摇晃。他清楚，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他深深地、艰难地转过头，目光穿越弥漫的血雾和能量乱流，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蜷缩在地、泪眼模糊地望着他的身影上——妍小妤。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有无法护她周全的痛楚，有对她安危的极致担忧，有对眼前绝境的不甘，更有一种……一种仿佛要将其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的、近乎诀别的沉重！
这一眼，与当初在妍家府邸，他为了诛灭墟之分神、准备动用禁忌力量时，回望她的那一眼，何其相似！那一次，他成功了，却也几乎身死道消。而这一次，敌人更强，他的状态更差，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就是这一眼，彻底击碎了妍小妤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和依赖！
她一直坚信着，凌谕是无所不能的。从相识至今，无论遇到何等绝境，他总能如同天神下凡般，创造奇迹，将她从危难中拯救出来。她对他的信任，早已成为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仰。所以，即便看到凌谕浴血奋战，重伤累累，她内心深处依然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他会赢的！他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杀出重围，带她离开！
可是，当凌谕回过头，露出那双充满了疲惫、痛楚、以及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沉重眼神时，妍小妤的信仰，崩塌了。
她看清了他身上那些狰狞可怖、几乎无法愈合的伤口；她看到了他嘴角不断流淌的、象征着生命本源的金色血液；她感受到了他气息的急剧衰弱和那份摇摇欲坠的支撑……她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凌谕，他不是无敌的。他也会伤，也会痛，也会……死。
而这一次，他真的要因为她，死在这里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冰冷的毒刺，瞬间贯穿了妍小妤的心脏，让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比之前被咒术侵蚀、重伤倒地的痛苦，还要强烈千百倍！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陨星山脉的舍身相护、客栈中的温情相伴、妍家大战时的雷霆归来、还有这一路走来，他每一次为她挡下的风雨，每一次看向她时的温柔……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他此刻浴血回头、那沉重如山的眼神上。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妍小妤在心中无声地嘶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显得狼狈而凄楚。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混合着巨大的痛苦和牺牲，在她心中疯狂滋生、壮大！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为她而死！一次次的拼命，一次次的濒死，她受够了！她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屈辱和苦难，也不要再看到他为了她，变得如此伤痕累累，如此……了无生机！
就在南宫桀等人被凌谕拼死一击震慑、稍稍重整阵型的短暂间隙，就在凌谕深吸一口气，准备燃烧最后的本源，做殊死一搏的刹那——
一个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尖利的声音，猛地划破了战场上压抑的死寂！
“住手！！！”
所有人都是一怔，包括杀意沸腾的南宫桀和准备拼命的凌谕。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那个一直被视为累赘、重伤倒地的少女。
妍小妤不知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气，她用颤抖的手臂，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沾满血污和泪水的俏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一种近乎破碎的决绝。她不再看凌谕，而是将目光投向脸色阴沉的南宫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喊道：
“我走！我跟你们走！”
她的声音在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仿佛用尽了生命在呐喊：“放过他们！我……我跟你们回南宫家！你们想要怎样……都行！”
然后，她猛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望向那个因为她这句话而骤然僵住、如同被雷霆劈中的身影，声音瞬间带上了无尽的哀求、心痛和绝望：
“凌谕！不要再打了！求求你……不要再打了！”
“我不要再看到你……一次又一次地为我拼命了！”
“我不值得……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啊！！”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凄厉，充满了自我否定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宁愿自己堕入地狱，也不要再成为拖累他的枷锁！这份爱，太沉重，沉重到她无法承受，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他！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南宫桀等人脸上露出错愕、随即化为阴冷和玩味的神情。墨渊和林清瑶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妍小妤，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痛惜。
而凌谕……
在听到妍小妤说出“我走”那两个字的瞬间，他整个人如同被万载玄冰瞬间冻结！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杀意，所有的思考，全部停滞！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原本因为燃烧战意而赤红的眼眸，此刻却变成了一种极度可怕的、深不见底的漆黑！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即将毁灭一切的、绝对的死寂！
当他听到妍小妤带着哭腔喊出“我不值得”时，那漆黑的死寂，骤然被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焚尽苍穹的暴怒所取代！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狠狠刺向妍小妤！那张原本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此刻却因为极致的怒火而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如同虬龙般蠕动！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蕴含着无边痛楚和暴戾的嘶吼，声音嘶哑，却震得整个荒原都在颤抖：
“闭——嘴——！！！”
这一声怒吼，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灵魂深处炸响！蕴含着他对命运不公的控诉，对她自作主张的愤怒，更有一种……一种被她轻易放弃、被她否定了所有付出和心意的、锥心刺骨的痛！
他凌谕，拼尽一切，九死一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守护她，能让她安然无恙吗？！可现在，她竟然要为了所谓的“不值得”，轻易地向敌人低头，要跟他走？还要他不要再打了？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千万倍！
闭嘴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妍小妤耳边，也炸响在所有人的心头。妍小妤被他那恐怖的眼神和嘶吼吓得浑身一颤，后面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泪流满面。
凌谕不再看她，他缓缓转回身，面对着一众敌人。他身上的伤口，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再次崩裂，金色的血液流淌得更加汹涌。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一股比之前更加惨烈、更加决绝、仿佛要拉着整个世界一同毁灭的气息，从他残破的身躯中，轰然爆发！
“想带她走？”凌谕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目光扫过南宫桀等人，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残忍的弧度，“除非……从我凌谕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落下，他体内那原本近乎枯竭的混沌本源，竟以一种自毁般的方式，再次疯狂燃烧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烈！他，要拼命了！不是为了求生，而是为了……守护他那不容玷污的誓言，和那份被她轻易否定的、重于生命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