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的长剑斜斜垂落,深紫色的魔物汁液顺着冷冽的剑刃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砸出点点深褐的印记。剑身仍在高频嗡鸣,细碎的震颤顺着剑柄传入掌心,将最后一丝黏附其上的邪祟黑气震成虚无的粉末,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方才那场恶战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她左肩的伤口被染血的布条草草裹住,却仍有温热的血珠透过布纹渗出,顺着线条分明的锁骨滑进衣领,在肌肤上烙下一道尖锐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微微颔首。
那是刚刚打架时不小心泄露一丝气息,结果被深渊的家伙察觉到,但是她本人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魔物身上,然后被那些家伙偷袭的。
指尖下意识地触向伤口边缘,却又在触及布料的瞬间停住——比起伤势,另有一股异样的感觉正顺着风的方向,悄然钻进她的感知。
风从西侧的山谷里卷来,裹挟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腥甜,还混杂着魔物尸体腐烂的腥臭,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几乎要将鼻腔填满。可就在风掠过耳畔的刹那,一缕极淡的异质气息却像游丝般混了进来,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狂风撕碎。它不像魔物的气息那般张扬,反倒像被揉碎在风里的尘埃,若不凝神细辨,根本无法捕捉到分毫。
林唯缓缓闭了闭眼,将纷乱的心神沉入感知。方才斩杀魔物时崩裂的灵力还在经脉里缓缓流转,带着战后的疲惫与灼热,此刻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轻轻牵引着,朝着东南方向微微拉扯,那股牵引力虽弱,却异常清晰。她循着这丝牵引缓缓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前方层层叠叠的山峦,越过云雾缭绕的苍青峰顶,掠过郁郁葱葱的林海,最终定格在那片被层层梯田环绕的村落——轻策庄的方向。
那缕气息与她曾在荻花洲遭遇的魔神残渣截然不同。荻花洲的魔神气息是狂躁的、暴烈的,像是困在牢笼里的凶兽在嘶吼,每一丝气息都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让人隔着数里都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可这缕气息却像沉在深海底部的寒铁针,安静得近乎隐秘,却又带着穿透骨髓的阴冷,仿佛能顺着毛孔钻进四肢百骸,冻得人灵魂发颤。更诡异的是,它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只能时断时续地泄露出一丝半缕,像困在封印里的困兽,用利爪轻轻抓挠着牢笼的缝隙,既带着不甘,又藏着隐忍的蛰伏。
她忽然想起半月前途经轻策庄时的景象——后山那片被藤蔓与古木遮蔽的古林,入口处立着半截褪色的木牌,上面“禁地”二字早已模糊不清,却仍能让人感受到几分肃穆。当时村里的老人坐在榕树下纳凉,摇着蒲扇念叨“山里住着不能惊扰的老东西”,语气里带着几分敬畏,她只当是乡野间的传说,未曾放在心上。可此刻,那缕阴冷的气息却与记忆里古林深处偶尔泄出的幽蓝微光隐隐重合,甚至能“闻”到气息里混杂的、属于千年岩石风化后的陈旧味道,以及一丝极淡的、被碾碎的琉璃百合的香气——那是轻策庄特有的花卉,只在古林边缘零星生长,寻常人极少能靠近。
林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碾过剑身上尚未干涸的魔物血渍,粗糙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眉头也随之轻轻蹙起。方才解决的不过是些徘徊在山谷边缘的低阶邪祟,波动微弱,连让她动用全力的资格都没有。可轻策庄那边传来的气息,却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紧绷的熟悉感——那是经历过魔神战争的亡魂,在时光里腐烂成泥,却依旧死死攥着生前的不甘与怨恨,每一丝气息里都藏着跨越千年的悲凉与戾气。
风又起,这次那缕气息竟清晰了一瞬,还带着点井水特有的潮湿水汽,像是从庄里那口百年老井的深处飘来的。林唯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或许在轻策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比如老井旁那块布满青苔的石板下,又或是古林深处某座坍塌的祭坛里,正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缓缓苏醒。它此刻还很微弱,微弱到不足以惊动那些修为尚浅的寻常修士,甚至连村里的人都毫无察觉,却足以让她这样常年与黑暗打交道、对邪祟气息极为敏感的人,在千里之外都嗅到那危险的预兆。
她抬手抹去脸颊上溅到的魔物血,指尖触到皮肤时,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凉——方才斩杀魔物的快意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密的警惕,像藤蔓般缠绕在心头。她抬眼望向轻策庄的方向,仿佛能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漫过黛色的瓦檐,田埂上有孩童举着彩色的风车追逐嬉闹,连溪水里的石蛙都在一声声叫得悠闲自在。可这份祥和之下,却藏着一缕来自远古的阴影,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睁开了沉睡千年的眼睛。
林唯最后看了一眼脚边的魔物尸体——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化为一缕缕黑色的雾气,最终消散在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她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抖,长剑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瞬间归入剑鞘。下一秒,她的脚步已经朝着轻策庄的方向迈开,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而坚定,神之眼在腰间微微发烫,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前方的祥和之下,危机四伏。
当林唯的脚步踏在轻策庄的青石板路上时,晨曦刚好漫过东边的山头,将整个村落染成温暖的金色。田里的农人已经挥着锄头开始劳作,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砸进湿润的泥土里;不远处的溪边,几个孩童举着风车追逐,清脆的笑声顺着溪水飘向远方;连溪水里的石蛙都还在一声声叫得悠闲,与农人的吆喝、孩童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充满生机的田园画卷。若不是腰间的神之眼还在隐隐发烫,传递着危险的预警,她几乎要怀疑方才感知到的那缕阴冷气息,只是战后疲惫产生的错觉。
她沿着溪边缓步前行,目光掠过那些被精心打理的梯田。田埂上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泥土里混着草木灰的清香,随风钻入鼻腔,本该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可她的指尖却仍能感受到那股若有若无的牵引,顺着风的方向,朝着后山古林的位置缓缓延伸——那里,才是一切异常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