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梨树下,宴席早已摆开。
雪白的花瓣落在青玉盘里,与蜜饯的艳色相映成趣,倒像幅活的《梨花宴图》。
沈清歌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春桃将古琴放在脚边,琴身的斑驳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姐姐怎么躲在这里?”沈清瑶端着酒杯走过来,酒液在杯中晃出金色的光,“母亲说,贵妃娘娘最喜有才情的姑娘,你若实在不会弹唱,去给娘娘敬杯酒也好啊。”
沈清歌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杯沿的凉意沁进掌心。
“妹妹说笑了,我笨嘴拙舌的,怕是会冲撞了娘娘。”
“也是。”沈清瑶笑得更得意了,转身时故意撞了琴身一下,“这破琴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酒过三巡,贵妃扶着侍女的手笑道:“听闻各家姑娘都有绝技,何不借此良辰展示一番?”
王氏立刻笑着起身,推了沈清瑶一把:“小女清瑶学了几年琵琶,愿为娘娘助兴。”
沈清瑶盈盈下拜,金步摇上的明珠随着动作簌簌作响。
《落雁吟》的调子骤然响起。急促时如狂风卷过雁群,雁鸣凄厉;婉转时又如情人低语,缠绵悱恻。沈清瑶的指法确实精湛,每个音符都像精心打磨过的珠玉,在御花园里滚得老远。 一曲终了,满座喝彩。贵妃也笑着点头:“沈二小姐好技艺。” 沈清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得意地扫过沈清歌。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正要谦虚几句,却听贵妃忽然看向沈清歌:“那位是…… 沈大小姐?”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角落,沈清歌起身福了福身,声音轻细:“臣女沈清歌。”
“听闻你是林夫人的女儿?” 贵妃温和地问,“林夫人当年的琴技,可是连先帝都赞过的。”
王氏脸色微变,忙插话:“清歌自小体弱,怕是……”
“回贵妃娘娘,” 沈清歌忽然抬起头,眼底虽仍有怯意,却多了几分坚定,“臣女…… 略通皮毛。”
王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贵妃却来了兴致:“哦?那便弹一曲吧,也好让我们听听,是否有林夫人当年的风采。”
沈清歌示意春桃将古琴放下。琴身斑驳,琴弦却依旧光亮,显然是被精心养护过的。她坐在琴前,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琴弦上。
没有华丽的曲调,只是简单的几个音符,像梨花落在青石板上的轻响。
是《梨花辞》。
十年前,母亲常坐在沈府的梨树下弹这首曲子,那时她还小,总趴在母亲膝头,听着琴声看花瓣飘落。
琴声渐起,时而低回如叹息,时而清越如鸟鸣,没有《落雁吟》的张扬,却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柔。可细细听去,那温柔里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
席间渐渐安静下来,连方才还在说笑的夫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沈清歌闭着眼,指尖在琴弦上流淌,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午后 —— 母亲穿着素色衣裙,笑着对她说:“清歌,弹琴不仅要技法,更要用心。心到了,琴声自然就活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忽然睁开眼,目光直直看向王氏。
那眼神里,没有了怯懦,没有了顺从,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王氏猛地攥紧了帕子,指尖泛白。
贵妃率先鼓起掌来:“好一个《梨花辞》!有林夫人的影子了。” 她看向沈清歌,“你这琴……”
“是母亲留下的。” 沈清歌轻声道,“琴弦断过三次,都是臣女自己接的。”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夫人都变了脸色。谁都知道,王氏掌家后,沈清歌过得并不好,连一架旧琴都要自己修补,可见平日里受了多少苛待。
王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清歌懂事,不愿劳烦下人……”
“是吗?” 沈清歌忽然笑了,那笑容浅浅的,却带着刺,“可臣女记得,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把紫檀琴,去年被妹妹拿去换了支金钗呢。”
沈清瑶脸色骤变:“你胡说!”
“我没胡说。” 沈清歌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全场,“那琴身上刻着‘瑶台’二字,是外祖父给母亲的嫁妆。不知妹妹换的金钗,此刻是否还在?”
沈清瑶下意识地摸向发间,那里空空如也 —— 那支金钗早就被她玩腻了,丢在箱底积灰。
席间响起窃窃私语,看向王氏母女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强压着怒火:“清歌,许是你记错了……”
沈清歌垂下眼,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怯弱,仿佛方才那个眼神锐利的少女只是幻觉,“许是臣女记错了吧。”
她福了福身,退回角落,留下满场的猜疑和王氏母女铁青的脸。
春桃捧着琴,手都在抖:“小姐…… 您方才……”
沈清歌望着飘落的梨花,轻声道:“第一根刺,已经扎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