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将至,洞外月色渐淡,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紧张的部署暂告一段落,影卫们各自领命,无声地散开,进行出发前最后的准备与休整。影三仔细检查着伪装成盐包的行李,影大则默默擦拭着短刃,为即将到来的峭壁潜行调整状态。
洞内一时只剩下篝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几乎凝滞的空气。
沈清歌正俯身整理药囊,将剩余的冰火莲子粉末和几样急救药材妥善收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深沉而复杂的目光,正牢牢锁在她的背上,几乎要将她的脊背灼穿。
她深吸一口气,直起身,转过身来,坦然迎上那道目光。
萧澈依旧靠坐在草堆上,玄色披风随意搭在肩头,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危险的玩味。
“他们都去准备了。”他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特有的沙哑,却像羽毛般轻轻搔过人的心尖,“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们……算算账了,沈、小、姐?”
最后三个字,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咬得格外清晰。
沈清歌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强作镇定:“殿下想算什么账?冰火莲子的药效应该已经开始中和您体内的‘缠丝’之毒,只要……”
“不是这个。”萧澈打断她,微微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下的干草上轻轻划动,“我昏迷之时,似乎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语气愈发意味深长:“比如,我依稀记得,有人似乎用了某种……方法,才将药汁渡入我口中?”
沈清歌的脸颊“唰”地一下染上薄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没想到他竟真的记得!当时他明明处于深度昏迷与剧痛折磨中!
“当时情况紧急,殿下牙关紧锁,银针刺穴亦无法奏效,寻常方法根本无法喂药。”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直白的目光,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仍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见谅。”
“事急从权……不得已而为之……”萧澈缓缓重复着她的话,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忽然,他话锋猛地一转,语气骤然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那用迷迭香针刺我穴道,强行让我昏迷……也是事急从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最后一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属于靖王的威严与压迫感,虽因虚弱而中气不足,却依旧凌厉得让沈清歌心头一凛!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不仅记得喂药的事,连她为了阻止他强行起身而动用针术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沈清歌猛地抬头,对上他骤然变得锐利冰冷的视线,急忙解释:“当时官差逼近,情况万分危急,殿下您重伤初醒,若执意起身应对,不仅会暴露行踪,更会牵动伤口加剧伤势,甚至有毒性反噬的风险!我……”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用针放倒了本王?”萧澈试图撑起身子,却因动作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她,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难以捕捉的委屈?“沈清歌,谁给你的胆子?!”
洞内其他影卫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最远的角落,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岩壁里。影三更是把头埋得极低,假装全力研究地上石头的纹路。
沈清歌想到当时千钧一发的险境,上前一步,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坚定:“形势所迫!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如此选择!殿下的安危重于一切,即便您事后要治我冒犯之罪,我也认了!”
她的声音在最后微微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萧澈沉默了片刻,忽然极其无奈地、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百转千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重新靠回草堆,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语气竟软化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命?
“罢了……”他声音低沉,“你总是有道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这次却不再是审视和质问,而是掠过她红肿未消的手腕和眉骨残留的炭灰,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种咬牙切齿般的……心疼?
“用冷水泡手作假?嗯?还泡出这么多冻疮?沈清歌,你对自己倒是狠得下心。”
沈清歌一愣,更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来。
“还有,”他的视线又落在她唇瓣上,眸光倏地暗沉下来,声音压得更低,更沙哑,像陈年的酒,带着醉人的醇厚与危险,“……喂药便喂药,谁让你……用那种方式?若我当时并非全然昏迷,你待如何?”
这话问得极其暧昧,甚至带着一丝挑逗的意味。洞内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滚烫起来。
沈清歌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澈看着她这副窘迫得无以复加、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眼底深处那最后一丝冰寒彻底化开,掠过一抹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他忽然朝她勾了勾手指,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过来。”
沈清鬼使神差地,向前挪了一小步。
“近些。”他催促道,语气不容拒绝。
她又靠近了一些,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因重伤而偏高的体温和那独特的松木冷香。
萧澈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指尖微颤,却精准地触碰到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他的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那些破裂红肿的冻疮,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疼吗?”他问,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沈清歌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下次……”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如夜,牢牢锁住她,一字一句道,“不许再这样。任何情况,都不许。”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却又蕴含着一种超越命令的、浓得化不开的关切与……占有欲。
沈清歌怔怔地望着他,忘了挣扎,忘了回应。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影三,低头整理行囊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自家那位素来冷硬如铁、威严莫测的殿下,正望着沈小姐近在咫尺的侧脸,那苍白的唇角,竟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弧度。
那弧度,比从藤蔓缝隙里淌进来的、破碎的月光还要柔软,还要……温暖。
影三猛地低下头,心脏砰砰狂跳,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咋舌嘀咕:“完了完了……看来这影卫营的主子,是真要换人了……”
洞外,天色又亮了几分,黎明的曙光即将穿透黑暗。而洞内,一种无声的、汹涌的情愫,正如同地下奔流的暗河,在两人紧握的手间,在交织的目光里,悄然涌动,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