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那日,沈清歌终究是穿了那件月白旧衫。
她站在镜前,指尖抚过领口磨得发亮的针脚,那里的线已经松了,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粗布衬里,像极了她此刻藏在温顺皮囊下的窘迫与锋芒。
“小姐,真要穿这个去?”春桃捧着那架旧古琴进来,琴身的裂纹在晨光里像道狰狞的疤——十年前母亲咳着血倒在琴旁时,额头撞出的痕迹至今清晰。琴尾刻着的“瑶台”二字被岁月磨得浅了,却仍透着股不肯弯折的韧气。
沈清歌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支半朵梨花银簪插进鬓角。“穿什么不重要。”她的指尖在镜沿掐出浅浅的白痕,“重要的是让谁看见,看见什么。”
院外忽然爆发出沈清瑶的娇笑:“姐姐是打算穿着补丁衫去给沈府丢脸吗?再磨蹭,贵妃娘娘可要等急了!”
沈清歌对着镜中的自己缓缓勾唇。那笑容极淡,梨涡里盛着的不是怯懦,而是淬了冰的静。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沈清瑶掀着车帘,金步摇上的明珠晃得人眼晕。“姐姐你看,那不是吏部尚书家的张姐姐吗?可别让人家瞧见你这穷酸样,还当咱们沈府败落了呢。” 沈清歌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宫道旁的梨树下,张千金正被一群贵女簇拥着。那些绫罗绸缎在晨光里泛着流光,衬得她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衫,更加穷酸。
“清歌?”张千金眼尖,提着裙摆快步走来,目光刚落在沈清歌发间就定住了,忽然“呀”地低呼出声,“这簪子……是林夫人当年在珍宝阁定做的孤品吧?我母亲说,那年宫宴林夫人戴着它弹《梨花辞》,满座的金钗珠翠都失了色呢!”
沈清瑶的脸“唰”地沉了,抢在沈清歌前头笑道:“张姐姐记错了,这不过是支普通银簪。我姐姐素来爱装简朴,其实啊——”她故意晃了晃头上的金步摇,流苏扫过沈清歌的脸颊,带着冰凉的敌意,“——是戴不起好东西罢了。”
沈清歌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张姐姐谬赞了。”她的声音怯怯的:“母亲留下的念想,舍不得摘。” “林夫人当年可是京城第一才女。”张千金叹了口气,目光掠过沈清瑶时淡了几分,“听说二小姐的琵琶是名师所授?今日可得让我们开开眼界。”
沈清瑶立刻挺了挺胸,脸上堆起得意的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怎敢在贵妃娘娘面前献丑。”
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玄色的马车碾过满地梨花瓣,在宫门前停下时带起阵香风。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萧澈一身青衫走下来。他的青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半截冷白的锁骨,松木香混着草药气漫过来——不是王公贵族常用的龙涎香,而是母亲医案里记载的“漠北雪松香”,据说只有常年在边关与药草打交道的人才会染上这种气息。
他刚站稳,周遭的贵女们忽然静了静,随即爆发出细碎的议论声。
“那就是靖王殿下?”李家小姐悄悄拽着张千金的衣袖,指尖绞得帕子发皱,“比传闻里还俊朗呢……” 王家小姐的脸颊泛起红晕,目光黏在萧澈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上面刻着极小的“澈”字,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撞击青衫,发出极轻的响。
张千金也看直了眼,喃喃道:“难怪陛下常说他是‘少年战神’,这气度……”
萧澈仿佛没听见周遭的动静,转身往宫门走去。他的步履从容,青衫的下摆扫过石阶上的梨花,带起细碎的香。经过沈清瑶身边时,连沈清瑶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金步摇忘了晃动。
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清歌忽然闻到他腰间的玉佩香里,竟混着丝紫苏叶的清苦——与母亲医案里“紫苏解寒水石毒”的批注莫名重合。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认得紫苏?是巧合,还是……
正思忖间,却见萧澈走到侍卫身边时,指尖极快地在袖中捏了个诀——那手势她在母亲的兵书里见过,是北疆军中信使传递密信的暗号:“有异动,需留意”。
原来他不仅是来赴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