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刻,天色依旧被一种压抑的铅灰色笼罩,寒风卷着冰粒,抽打在陡峭的崖壁上,发出呜咽般的尖啸。沈清歌一行人沿着地图上标注的、几乎被荒草与碎石淹没的兽径,艰难跋涉至断魂崖底。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久经沙场的影卫们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所谓的“断魂崖”,并非单一峭壁,而是两片巨大、狰狞、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的黑褐色岩壁相对而立,中间仅留下一条狭窄得仅容两三人并肩通过的缝隙。深不见底的渊壑从脚下蔓延开去,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翻滚不休的灰白色雾气。
那雾气并非寻常水汽,而是——瘴气。
它们丝丝缕缕,缠绵不绝地从深渊底部升腾而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到发齁的诡异香气。这香气顽固地渗透进空气,与黑风口特有盐矿散发出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一无二、却致命的气息。
只稍稍吸入一口,便觉喉咙发紧,肺叶像是被蜜糖黏住后又猛地灌入了辣椒粉,火辣刺痛之余,舌尖迅速泛起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涩意与麻木感。
“屏息!快!”沈清歌立刻低喝,声音在厚重的面巾后显得有些沉闷。她迅速从影三背负的盐袋夹层中抽出一捆早已准备好的药草束——那是严格按照母亲医案夹层中秘方所示,将陈年艾草与新鲜紫苏叶以三比一的比例紧密捆扎而成。
她将其凑近影七手中持着的、特制的防风火把。火苗舔舐上干燥的药草,并未立刻燃起明火,而是骤然腾起一大股浓郁得近乎实质的青灰色烟雾!
那烟雾带着一股奇异的、辛辣中透着清凉的草木气息,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般,并不四处飘散,而是凝成一股,径直扑向那翻滚的甜腻瘴气!
奇景发生了——
青灰烟雾所过之处,那原本纠缠不休、浓稠得如同泥沼的灰白瘴气,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般,发出极其轻微的“嘶嘶”声响,如退潮般迅速向两侧翻滚着散开!一条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通往崖壁深处的临时通道,在众人面前赫然显现!
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开凿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的、简陋而古老的石阶!
“快!烟雾持续不了太久!”沈清歌急声道,率先踏入了那被药烟开辟出的短暂通道。刺鼻的草木烟味与残留的甜腻瘴气混合,形成一种更加怪异的口感,但她顾不得许多。
影三立刻搀扶住萧澈,紧随其后。其余影卫呈防御队形,迅速跟上。
一踏入通道,脚下的触感便截然不同。那石阶显然年代久远,被无数双脚和风雨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覆盖着一层湿滑黏腻的深绿色苔藓,踩上去极易打滑。石阶的表面,还隐约可见雕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却依旧透着蛮荒神秘气息的古老符文,像是某种早已失传的蛮族祭祀或警示文字。
每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深渊下传来的风声如同鬼魅的哭嚎,卷动着两侧不断试图重新合拢的瘴气,让人头晕目眩。
萧澈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影三身上,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每一次迈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尽管沈清歌已用银针和最好的金疮药尽力处理过,但这般颠簸和严寒,依旧让伤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就在他踏上第三级台阶,重心转换的瞬间,脚下湿滑的苔藓让他身形猛地一个趔趄!
“殿下!”影三低呼,全力稳住他。
萧澈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左肩处,玄色的衣料上迅速洇开一团刺眼的、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渍!温热的液体顺着臂膀往下流淌,滴落在脚下湿滑的青苔石阶上,晕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血花,旋即被苔藓吸收,只留下一抹深色的痕迹。
“没事。”萧澈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强行稳住身形,继续向上迈步。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步伐愈发沉重。
沈清歌回头瞥见那抹血色,心头猛地一揪,却不敢停下脚步耽搁。药烟正在快速消散,两侧的瘴气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蠢蠢欲动地重新弥漫过来。
“快!跟上!”她催促着,手中的火把不断点燃新的药草束,艰难地维持着这条来之不易的生路。
就在他们艰难攀至崖壁中段,一处相对略微宽敞的、像是天然形成的落脚平台时,前方开路的影七突然猛地打出一个戒备的手势!所有人瞬间停下脚步,紧贴冰冷湿滑的岩壁,屏住呼吸。
“沈小姐!您看那是不是……”影三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斜上方百丈高处的一处峭壁裂缝。
沈清歌顺着他的目光,心脏骤然缩紧,缓缓抬头望去——
只见在那几乎与地面垂直的、险峻无比的峭壁裂缝之中,一道身影如同磐石般牢牢钉在那里!
那人身披一件完整的、毛色黑亮如缎的巨大狼皮,狼头狰狞地扣在头顶,獠牙森然。他身形魁梧彪悍,仿佛与身后的黑色岩石融为一体,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充满蛮荒力量的巨大牛角弓,弓弦已然拉满!
一枚闪烁着冰冷寒光的、明显经过特殊打磨、三棱带血槽的箭矢,正稳稳地搭在弦上,箭尖微微移动,那一点凝聚的死亡寒芒,精准无误地、依次扫过下方艰难行进中的每一个人的咽喉要害!
尤其在那狼头皮帽的阴影之下,一双鹰隼般锐利、冰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着他们。那瞳孔是极深的褐色,在黎明清冷天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如同野兽般的警惕、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矗立在百丈高的险峻之处,无需任何言语,那拉满的弓弦和冰冷的箭镞,已然发出了最清晰的警告——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沈清歌的全身。她握紧手中的药草束,大脑飞速运转。是硬闯?还是尝试沟通?母亲医案中关于此地哨兵的记载极少,只提及他们是最忠诚、最冷酷的“狼卫”,直接听命于可汗或大祭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断魂崖的瘴气在周围翻滚嘶鸣,而比瘴气更冷的,是高处那支蓄势待发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箭矢,以及那些毫无感情的、野兽般的眼睛。
沈清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手,缓缓移向腰间,那里藏着那支刻有星纹的玉笛,以及……那件仿制的“猎神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