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火大典的庄严仪式虽已结束,但王庭的狂欢却刚刚拉开序幕。巨大的篝火在广场中央熊熊燃烧,赤红的火焰蹿起数丈之高,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火龙,疯狂扭动着身躯,将四周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跳跃的、温暖而野性的金红色光芒。火星如同逆流的红色星辰,不断爆开、升腾,没入深蓝色的夜空,与天际刚刚浮现的璀璨银河交相辉映。
空气中弥漫着烤全羊焦香四溢的油脂味、大桶奶酒醇厚醉人的芬芳、以及无数种香料与草木燃烧混合而成的、独属于草原盛宴的粗犷气息。
蛮族的青年男女们围着篝火,跳起了热情奔放的舞蹈。男人们步伐雄健,踏地有声,吼唱着苍凉豪迈的战歌;女人们裙摆飞扬,绣着的日月星辰在火光下流光溢彩,如同将整条星河披在了身上,她们发间、颈上、腕间的银饰与绿松石、珊瑚串随着舞步激烈碰撞,发出清脆悦耳、如同骤雨打玉盘般的密集响声,与震天的鼓声、号角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充满原始生命力与欢庆气息的磅礴交响。
沈清歌与萧澈被可汗巴特尔亲自请至主位一侧的尊贵席位落座。巴图王子坐在不远处,神色已恢复平日爽朗,正与几位长老豪迈对饮,只是目光偶尔掠过沈清歌时,会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却已释然的感慨。
萧澈依旧玄衣墨发,身姿挺拔如松,在一片色彩斑斓、喧嚣鼎沸的盛宴中,显得格外沉静冷峻,仿佛一座隔绝了所有喧嚣的孤峰。但他周身那迫人的气场已悄然收敛,只是偶尔抬手,极其自然地为身旁的沈清歌布菜,将烤得恰到好处的嫩羊肉切成小块放入她盘中,或将她面前的银碗斟满温热的、更适合她伤后体质的奶茶。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亲密与呵护。
沈清歌穿着那身银红金绣的“共生”礼袍,发间两枚发簪在火光下静静流淌着微光。她脸色仍有些失血后的苍白,但精神显然好了许多,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地感受着这片充满生命力的、与她过往经历截然不同的热烈氛围。偶尔与萧澈目光相接,两人之间流淌的那种无声的默契与温情,足以隔绝周遭所有的喧嚣。
然而,这片看似和谐热烈的盛宴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就在酒过三巡,气氛最为酣畅热烈之时——
忽然,一阵极其清脆、急促、甚至带着几分刁蛮意味的金铃声,如同利刃般,尖锐地刺穿了喧闹的鼓乐与欢歌!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鲜亮如火的身影,如同旋风般,猛地从欢舞的人群中冲了出来!
那是一位年纪约莫十六七岁的蛮族少女,穿着一身极为鲜艳的、如同初生朝阳般的橘红色锦缎袍子,袍身上用金线密密麻麻地绣满了繁复的火焰与飞鸟图腾。
她的头发梳成无数根细小的发辫,每一根发辫的末梢都系着小小的、雕刻成狼头形状的金铃,随着她急促的步伐,叮当乱响,清脆又刺耳。
她的额头、鬓角贴满了用金箔精心剪成的日轮与花钿,随着她的动作反射出耀眼夺目的、几乎要晃花人眼的光芒。纤细却有力的腰间,束着一条由无数细银环扣成的长链,银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更添几分野性与不羁。
她手中还提着一把沉甸甸的、镶嵌着红宝石的银制酒壶,脸上带着被酒气熏染的酡红,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为罕见的、如同琥珀般的浅金色,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混合着好奇、不满与强烈挑衅意味的火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焰般灼人的少女所吸引!
“是阿古拉公主!”
“可汗最宠爱的小女儿!”
“草原上的金铃火焰!”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呼与议论声,许多人的脸上露出了既宠爱又略带头疼的无奈表情。这位小公主是已故阏氏留下的唯一女儿,自幼被可汗和兄长们捧在手心长大,性格泼辣刁蛮,无法无天,是整个黑狼部无人敢惹的小祖宗。
阿古拉完全无视了周围各色的目光,她那双锐利的浅金色瞳孔如同最精准的鹰隼,飞快地扫视全场。
她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兄长巴图王子。他正与几位长老饮酒,目光却似乎有些飘忽,时不时地望向主位方向,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傻乎乎的笑容?他手中的马奶酒盏倾斜了,醇白的酒液洒出来大半,淋湿了他的银甲前襟,他却浑然未觉。
阿古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就锁定在了那个穿着一身刺眼银红袍子、发间簪着两枚发簪、面容苍白却带着浅笑的汉人女子身上!
就是这个女人!让一向英明神武的哥哥当众下跪求婚,被拒绝后还一副失魂落魄、甚至带着祝福的模样?!阿古拉眼底瞬间淬上了一层寒冰,心中涌起一股为兄长不平的强烈怒意!
然而,当她愤愤的目光扫过那汉人女子身旁时,情形更是让她火冒三丈!
只见那个穿着一身碍眼玄衣、气场冷硬的中原男人,正微微侧身,抬起手,极其自然、甚至堪称温柔地替那汉人女子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一缕鬓发。他的指尖修长,动作轻柔,甚至无意间轻轻拂过了她白皙的耳廓……
那动作,熟稔亲昵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与呵护!
而那汉人女子,竟也微微侧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温顺依赖的、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神!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阿古拉的心上!
哥哥为她神魂颠倒,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中原男人也把她当宝贝一样护着!她凭什么?!一个弱不禁风、来历不明的汉女!凭什么夺走哥哥的全部注意,还能得到这样一个看起来极其不凡的男人的倾心呵护?!
一股混合着嫉妒、不甘、愤怒与强烈好奇的火焰,瞬间冲垮了阿古拉本就稀薄的自控力!
她猛地提起手中的银酒壶,狠狠灌了一口烈性奶酒,随即“哐当”一声将酒壶扔在地上!然后,她如同一团燃烧的、横冲直撞的烈火,径直穿过人群,无视了所有试图向她行礼或阻拦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主位之前,精准地停在了萧澈的面前!
“喂!你!”
她声音清脆,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蛮横与挑衅,如同金铃乱摇,刺耳异常。
不等任何人反应,她猛地将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个盛满了烈酒的粗糙木碗,不由分说地、几乎是硬塞地往萧澈手里怼去!
动作粗暴而失礼!
碗沿剧烈晃动,浑浊烈性的奶酒猛地泼溅出来,好几滴都溅在了萧澈玄色的衣袖之上,迅速晕开深色的、带着浓烈酒气的污渍。
“我是阿古拉!可汗最小的公主!”她高昂着头,浅金色的瞳孔带着野性与骄纵,毫不畏惧地直视着萧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施舍般的自我介绍,“看你长得还行,陪我喝一碗!”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无礼的举动,让原本喧闹的盛宴瞬间安静了一大片!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这边,不少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谁都知道这位小公主被宠坏了,但没想到她竟敢对这位看起来就极其不好惹的中原亲王如此放肆!
巴图王子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想要阻止:“阿古拉!不得无礼!”
然而,阿古拉根本不理他。
萧澈垂眸,目光冷淡地扫过自己袖口上的酒渍,又缓缓抬起,落在眼前这张充满野性张扬、却写满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脸庞上。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周身的气息,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幽深难测。
他并未去接那碗酒,只是声音平淡无波地开口,听不出喜怒:
“公主有礼。”
四个字,疏离而冷漠。
阿古拉被他这冷淡的态度激怒了,她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蔑视!尤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她浅金色的瞳孔中怒火更炽,猛地将手中的木碗往地上一摔!
“啪嚓!”一声脆响,酒液四溅,碎片飞散!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
“唰——!!!”
一道刺眼的寒光骤然亮起,撕裂了温暖的篝火光芒!
阿古拉竟猛地抽出了腰间那柄装饰华丽、却锋利无比的弯刀!刀身映照着跳跃的火焰,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冰冷刺目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手腕一翻,淬利的刀尖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毫不留情地、直直地指向了坐在萧澈身旁的沈清歌!
整个宴会现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鼓乐声戛然而止,欢笑声彻底消失,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惊恐的心跳声!
巴图王子脸色剧变,猛地向前冲来:“阿古拉!把刀放下!”
高台上的可汗巴特尔也猛地坐直了身体,灰蓝色的眼眸中射出锐利的光芒,但他并未立刻出声,只是脸色沉了下来。
萧澈在阿古拉拔刀的瞬间,目光骤然冷了下来!那冰冷,不再是之前的平淡,而是如同万载寒冰骤然崩裂,散发出足以冻裂灵魂的恐怖寒意!他揽在沈清歌腰间的手臂瞬间收紧,将她更严密地护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某处。
阿古拉却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她所有的怒火与不甘都集中在了沈清歌身上。她用刀尖指着沈清歌,下巴扬得更高,语气里的轻蔑与敌意,狠狠地刺向沈清歌:
“我哥哥巴图!黑狼部最英勇的王子!为你当众下跪,许下重诺,你凭什么拒绝他?!”
她的声音尖利,在死寂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这个冷冰冰的中原男人!又凭什么把你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你倒给我说说看!”
“你!一个弱不禁风的汉女!到底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