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这片金属坟墓唯一的语言。
粗糙的暗色茧状物嵌在冰冷的甲板上,如同创口上凝结的丑陋血痂。内部,空间狭小压迫,四壁是混合了卵壳残骸与陌舟金属的、冰冷坚硬的生物角质层,散发着铁锈与衰亡的气息。能量水准依旧枯竭,但那令人窒息的、存在被稀释的虚无感,已被物质的实感所取代。
赵生源那缕意识被挤压在核心,如同封于玄冰,感知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他“听”着这陌舟残骸永恒的沉默,“触摸”着通过茧壁传来的、金属的冰冷与死寂。这里没有“空”之流质的侵蚀,却有另一种绝望——资源的绝对贫瘠,以及这巨大棺椁本身散发的、万古不化的死亡气息。
苏晚的星火被一层最薄的角质包裹,悬于一旁,其光芒并未增强,却奇异地稳定了下来,仿佛这绝对的死寂与物质环境,反而给了那点生命余烬一个暂时安定的囚笼。
那根作为骨架的悖论之弦,深嵌壁中,沉默如亘古顽铁。
生存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哲学性的“否定”。此刻最原始的渴望,是能量,是物质,是让这具新生的、粗糙的“茧”能够维持下去。
赵生源的意识,缓缓地“触摸”着构成茧壁的材质。这些由混沌源光本能吞噬、强行糅合而成的物质,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其中微乎其微的、源自卵壳的混沌特性;陌生的,是那占据主导的、冰冷死寂的陌舟金属颗粒。
他能感受到,混沌源光那点沉寂的本源,并未真正“消化”这些金属,只是粗暴地将其粘合在了一起。这些外来金属颗粒,如同嵌入血肉的沙子,与茧的整体并不完全协调,甚至隐隐有一种排异感。
它们,是杂质。是未被充分利用的废料。
但同时,它们也是此刻唯一可触及的资源。
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地从赵生源那求生的意识中浮现——
需要更高效地利用它们。 需要……炼化它们。 需要让混沌源光,真正地……吞噬、分解、吸收这陌舟残骸!
而不是简单地粘合。
他再次将意识聚焦于那根深嵌的悖论之弦。
这一次,不再是拨动它产生振动去刺激混沌源光。
而是……尝试将自身那“否定”的意志,极其精微地……注入弦体之中,不是引发振动,而是……激发其那永恒矛盾的本质特性!
他要用这悖论的本质,作为一种催化剂,一种酸液,去侵蚀、软化那些顽固的、死寂的陌舟金属颗粒,让它们变得更容易被混沌源光吞噬!
过程极其艰难。他的意识太微弱,而悖论之弦又太过沉寂。
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地失败。
意识愈发黯淡,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在这冰冷的黑暗中。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那一刻——
那悖论之弦最深处的、那一点永恒的矛盾基点,似乎终于被这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意志冲击所触动,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蕴含着“是与非”、“存在与虚无”矛盾的悖论流光,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冰冷电弧,瞬间从弦体内部窜出,沿着嵌入的壁障,传导至最近的一小片区域——那片区域,正密集地分布着未被消化陌舟金属颗粒!
嗤……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幻觉的声响。
那些冰冷死寂的金属颗粒,在接触到这丝悖论流光的刹那,其稳定的原子结构,竟然真的发生了极其微妙的……紊乱!其“存在”的确定性被动摇,仿佛在“是金属”与“非金属”之间发生了短暂的摇摆!
就是这瞬间的紊乱与摇摆!
一直处于半沉寂状态的混沌源光本能,猛地被激活了!
那点古老的、包容的、吞噬的本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扑了上去!
黑暗的物质壁障开始微微蠕动,如同缓慢收缩的胃囊,集中“力量”于那片被悖论流光“软化”的区域!
这一次,不再是粗暴的粘合和排异。
那些金属颗粒,开始真正地被分解、融化!被混沌的本源之力转化为一种……晦暗的、流动的、蕴含着微弱金属特性的……混沌浆液!
这浆液迅速被茧壁吸收,与其原本的结构深度融合。
那片区域的壁障,肉眼可见地变得稍微……平滑了一些,坚韧了一些,其内部的能量传导性也似乎提升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片区域,但这证明了一条可行的路径!
赵生源那即将熄灭的意识,如同被注入了一丝强心剂,再次凝聚起来。
他休息了片刻,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然后再次引导意志,冲击悖论之弦,激发那微弱的悖论流光,软化下一片区域的金属颗粒……
循环再次开始。
效率低下,进程缓慢。
但这一次,每一次成功,都让茧壁的结构发生着实实在在的、积极的强化!
混沌源光似乎也“尝到了甜头”,其本能变得更加活跃,开始更主动地配合赵生源的行动,甚至能极其微弱地引导那悖论流光,流向金属颗粒更密集的区域。
时间在这枯燥而艰难的炼化中流逝。
茧状物内部,那粗糙冰冷的壁障,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生着改变。斑驳的杂质逐渐减少,材质变得更加均匀,透出一种哑光的、深沉的黑色,仿佛某种沉睡的巨兽的鳞甲。
而赵生源也发现,随着炼化的进行,他与这具“茧”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他的意识不再仅仅是被挤压在核心的一个点,而是开始能够极其有限地……延伸出去,通过那些被强化后的、能量传导性稍好的壁障,如同神经网络般,微弱地感知着茧外更广阔范围的景象。
他“看”到更多的幽绿磷光,映照出更多扭曲的金属结构。 他“听”到更远处,偶尔有细小的碎屑因未知原因脱落,撞击在舱壁上的空洞回响。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这艘陌舟残骸那巨大而破碎的轮廓,以及其内部那错综复杂的、如同迷宫般的通道与空间。
这艘船,远比他从破口看到的要大,要复杂。
而就在他感知不断延伸、试图描绘出这艘陌舟残骸内部更多结构图景时——
他的意识,沿着一条刚刚被强化后的能量传导性稍好的“脉络”,无意中……触碰到了镶嵌在茧壁深处、某一块刚刚被炼化的、特别巨大的陌舟金属碎片!
这块碎片似乎有些不同,其内部……残留着某种极其微弱的、几乎消散的……信息印记!
仿佛是某个意识体在极度惊恐或痛苦中,于死亡瞬间,将其最后的残念烙印在了这块金属之上!
赵生源的意识与之接触的刹那——
一段破碎、混乱、充满尖锐杂音的意念碎片,猛地冲入了他的感知!
“……逃……快逃……” “……它们来了……‘巡天’……锁定了我们……” “……引擎过载……结构崩解……” “…………坐标…………a-7…………‘门’…………” “……………………湮灭……………………”
信息戛然而止。
只有无尽的恐惧和毁灭的终局,如同冰冷的铁锈,残留在这段破碎的意念之中。
赵生源的意识剧烈波动起来。
巡天? 锁定了我们? 引擎过载? 坐标?a-7?“门”? 湮灭?
这些破碎的词语,指向一个可怕的真相——这艘陌舟,并非自然损毁,而是被某种名为“巡天”的存在追击、摧毁的!
而它似乎在逃亡某个坐标,某个被称为“门”的地方!
a-7?
赵生源猛地想起,【虚空道标】给他的编号中,似乎也有类似的标记方式!这是否意味着,这艘陌舟,也曾是被“观察”的对象?甚至其毁灭,就与那至高意志有关?“巡天”是否是某种执行清除任务的存在?
而那“门”,又是什么?是逃离“空之领域”的出口?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的疑问汹涌而来。
但更重要的是——如果这艘陌舟是被“巡天”摧毁的,那么,“巡天”是否还会回来检查?这残骸是否还在某种监控之下?
他这具依靠残骸重铸的“茧”,是否从一开始,就暴露在危险之中?
一股寒意,远比陌舟的冰冷更加刺骨,瞬间席卷了赵生源那微弱的意识。
他原本以为找到了一处避风港,一处可以喘息发育的废墟。
现在看来,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一个被标记的坟墓!
而他就躺在坟墓之中,汲取着尸骸的营养,还以为获得了新生。
就在这惊疑不定的时刻——
他延伸出去的、通过强化后的茧壁脉络感知外界的意识,突然捕捉到了远处……某种不同寻常的动静!
不是碎屑脱落的声音。
是一种……规律的、冰冷的、非自然的……
刮擦声?
正由远及近,沿着某条通道,缓缓地……向着这边而来!
赵生源的意识瞬间紧绷!
那是什么? 幸存的陌舟船员?不可能,这死寂程度绝非短期形成。 其他同样流落至此的存在? 还是……“巡天”留下的……清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