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市,“灵异社”总部大厦顶层,
落地窗外是璀璨如星河的霓虹与车流,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现代线条。
然而,在这间占据整层楼的奢华办公室内,光线却刻意调得晦暗。
仅有几盏嵌入式的暖黄射灯点亮着昂贵的艺术品和厚重的红木家具,
大部分空间沉没在阴影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仿佛某种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声音的传播,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声都显得格外微弱。
真皮沙发上,灵异社副社长王俊光不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些。
他年约五十,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副金丝眼镜后是常年周旋于各方势力间练就的精明与审慎。
但此刻,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冰凉的檀木扶手,泄露出内心的紧绷。
他的对面,社长方天昊正背对着他,
其身影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沉默地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
他的背影宽阔,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僵硬感。
“社长,”
王俊光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鬼香’吴玲那边……已经办妥了。
那个‘镜鬼’,被她的‘鬼香’成功引走,痕迹清理得很干净,
现在应该已经在大清市‘扎根’了。”
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继续道:
“只是……这次的动静毕竟不同以往,主动引导一只无法关押的厉鬼去往另一座城市,
若是被总部那边察觉到任何人为的痕迹,怕是不好解释。
赵爱国那个人,看着粗豪,疑心却重得很。”
方天昊没有回头,片刻的沉寂后,
一个低沉冰冷,几乎不带人类情绪起伏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开来,
其声音,跟上次同赵爱国说话时的温和语气完全像是两个人:
“解释?
俊光,你告诉我,我们需要向谁解释?”
他缓缓转过身,灯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约莫四十上下,
面容依稀可见过去的俊朗,但肤色有着是一种僵硬的淡青色,
眼神深邃得近乎空洞,看向人时,总让人感觉他视线的焦点落在更遥远的地方。
作为灵异社的社长,他本身就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驭鬼者,
这也是他野心的最大凭依。
而王俊光,作为他相识于微末,一路相互扶持走来的老友兼最得力的副手,
虽是个普通人,却替他处理着灵异社绝大多数对外的,需要“人性”去周旋的事务。
“厉鬼遵循自身的杀人规律游荡迁徙,这不是总部自己定的基础认知吗?
它从海天市消失,出现在大清市,与我们灵异社有何干系?”
方天昊的语调平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还是说,你开始觉得,我们需要为每一只厉鬼的行踪负责?”
王俊光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试图掩饰眼中更深层的忧虑。
他不仅是副社长,更是方天昊多年的朋友,
他目睹了对方获得力量后的种种变化,那份名为“野心”的情感正在日益疯涨。
“天昊,”
他换了个更私下的称呼,语气沉重了些,
“我不是质疑你的决定,只是那东西的棘手程度,你我都清楚。
你自己亲自带人去评估过,根本无法关押,
甚至连其厉鬼真身都无法触及,常规手段完全无效。
把它送去大清市,确实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避免海天市陷入更大的混乱。
但是……大清市那边……”
他身体微微前倾:
“原本有鬼心王庆坐镇,好歹能维持个基本盘,不至于瞬间崩盘。
如今他折在掐人鬼事件里,其城市内剩余的官方驭鬼者,红蝶、医生两人,能力并不算顶尖,
恐怕难以应对这种级别的灵异事件。
一旦镜鬼彻底失控,扩散开来,
那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
“那就让他们死。”
方天昊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自然现象。
他走到旁边的酒柜,动作略显僵硬地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
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的液体。
“死的人多了,造成的压力够了,总部自然就会想办法接手,投入更多资源。
你别把总部想得太简单。
它能代表国家机器,底蕴深不可测,水,深着呢。
只是华国的疆域太大,灵异事件呈现爆发趋势,力量被无限摊薄,
才显得左支右绌,捉襟见肘。”
他终于抬起眼,那双空洞的眼睛看向王俊光,里面似乎有冰冷的火焰在跳动:
“等总部反应过来,抽调出力量,大清市估计已经尸横遍野。
但那又怎样?必要的牺牲而已。
上次交涉,总部那边对‘划地自治’的态度依旧强硬无比,寸土不让,满口家国大义。”
方天昊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致冰冷的弧度:
“可时代已经变了,
俊光呀,我的老朋友,你还没看清吗?
厉鬼这种东西,根本不吃人类科技武器那一套,它们遵循的是另一套残酷而绝对的规则。
而一个国家最为依靠的科技武器一旦失去了威慑,
那么未来,注定是属于个体灵异力量的时代!
这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
他的声音略微提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
“大清市若是伤亡惨重,总部本就紧张的力量必然再次受挫,致使其威信扫地。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
官方,已经无法保全每一座城市了,
那时,总部还有什么余力和正当理由来阻止我们灵异社接管海天,乃至大清两市?
混乱,才是秩序重塑的阶梯,才是我们登上舞台中央的垫脚石!”
王俊光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友,
那张脸上曾经的抱负和野心,
如今已被厉鬼的力量扭曲成了对生命极致的漠视和对权力赤裸的渴望。
他心中寒意更甚,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点了点头。
因为他早已被绑在这辆战车上,无法回头了。
“我明白了,我会确保后续收尾干净,吴玲那里也会再次叮嘱。”
王俊光沉声道,恢复了那个精明干练的副社长形象。
***
夜色深沉,与海天市的紧张谋算不同,
大清市揽月湾高档别墅区一片静谧。
王家别墅的卧室里,暖黄色的床头灯努力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却似乎怎么也驱不散王心雅眉宇间笼罩的憔悴与不安。
她抱着膝盖坐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上昂贵的丝质睡裙贴合着身体,
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有种滑腻的冰冷感。
不久前在商场化妆品专柜试妆的那一幕,如同一个顽固的噩梦,
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试妆镜中的完全不属于她自己,而且诡异到令人头皮炸裂的微笑,
时刻刻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王心雅很确信,那不是她的表情,
那一刻的惊悸和彻骨的冰冷,如同一条毒蛇,至今仍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猛地用力摇头,柔顺的发丝拂过脸颊,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不想了不想了……一定是太累了,
眼花,对,肯定是眼花……”
她低声呢喃,试图用言语安慰自己,将注意力强行转移到别处,
“明天,或者后天,李涅就该回来了吧?”
想到李涅,她的心情似乎真的稍微明朗了一点点。
因为家族的关系,她当年被迫选择了自己并不感兴趣的医学专业,
在学校里也大多是混日子,理论知识学得七零八落,毕业更是全靠家里打点。
但那段时光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她把当时医学院那个公认的,才华横溢却冷漠疏离的天才——李涅,
变成了自己的男友,带回了家,也带进了自家的医院。
“哼,那时候整天冷着张脸,对谁都爱搭不理,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一样,
难搞得很……最后还不是被本小姐拿下了?”
王心雅想起大学时自己倒追李涅的种种糗事和坚持不懈,忍不住偷偷笑了笑,
白皙的脸上终于泛起一丝真实的红晕。
他这次出差回来,会说什么呢?
是不是……终于要正式和爸爸妈妈谈结婚的事情了?
她心里有些甜蜜地期待着,指尖无意识地卷着睡裙的带子。
但随即,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又悄然浮上心头,冲淡了那点微弱的甜蜜。
自从仁和医院出事后,她总觉得李涅变了。
具体哪里变了说不上来,他依旧冷静,处理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
可是他的眼睛,曾经虽然也时常冷淡,但看向她时,眼底总有着让她感到幸福的宠溺。
而现在,那双眼睛时常一片沉寂,像是失去了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
变得深不见底,甚至会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陌生和心悸的害怕。
他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极其棘手的事情?
受了严重的伤?
还是……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了?
难道,总不会跟哪个小护士勾搭上了吧?
“啊啊啊,好烦啊!怎么又想这些!”
王心雅有些暴躁地低喊一声,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馨香的枕头里,烦躁地蹬了蹬腿,
“睡觉!不准再想了!睡觉!”
她伸出手,“啪”一声关掉了床头灯,
整个人缩进温暖厚重的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卧室瞬间被黑暗吞没,只有厚重的窗帘边缘缝隙里,
透入些许城市远方映射过来,微弱而模糊的光晕。
在她呼吸逐渐变得均匀,陷入浅眠之后。
卧室靠墙的那一侧,那座她非常喜欢的复古雕花梳妆台上,
椭圆形的镜面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隐约映照出床上她那俏丽容颜的模糊轮廓。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片刻之后。
镜中的影像似乎微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那张模糊的,五官细节难以辨认的脸上,好似流露出了一抹极端怪异的笑容,
它静静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床上熟睡的女孩。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女孩逐渐悠长的呼吸声。
以及镜中,那一道无声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