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短暂、克制、毫无温情可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但那句低语,那笨拙的拍抚,对于几乎被悲伤和孤独溺毙的罗斯林恩而言,却成了黑夜里唯一的浮木。
这转瞬即逝的温暖比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更有效地提醒着他,他并非彻底的孤身一人沉没在黑暗里。
他就像一株依靠旁边另一株更强韧,却也同样扎根于黑暗与痛苦中的植物提供的微弱支撑,和冰冷养分而勉强存活的藤蔓,在悲伤与复仇的执念中,艰难地维系着一线生机。
他知道自己状态糟糕,也知道这样依赖西弗勒斯的行为,是不正常,且危险的。
甚至理智告诉他必须振作,必须暗中调查真相,必须强大到足以复仇。
西弗勒斯的斥责虽然残酷,但某种程度上,又何尝不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逼迫他维持最低限度的功能运转,防止他彻底滑向崩溃的深渊。
可情感上,那创伤所带来的巨大黑洞,却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力量和勇气。
他变得下意识地追随西弗勒斯的身影,那是他在无边黑暗和冰冷绝望中,唯一能捕捉到的,最为熟悉也复杂的坐标。
霍格沃茨的其他学生,尤其是斯莱特林们,对此议论纷纷,目光中时常混杂着同情、鄙夷、猜测,甚至还有警惕。
但他们两人就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隔绝一切的玻璃罩中,对外界的反应漠不关心。
而是全身心地应对着内部的风暴,冰冷的现实和那条已然选定的,通往黑暗深处的荆棘之路。
这种状态,持续了几乎数周。
罗斯林恩像一具精密却失了魂的仪器,依靠着西弗勒斯这个严苛的“维修师”,时而冰冷刺骨的校准,时而笨拙短暂的“润滑”,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住最低限度的运行。
他依旧苍白、沉默,眼中看不见对未来的一丝光亮,但在西弗勒斯近乎残忍的督促下,至少魔药课上他不会再出现灾难性的错误,魔法史和古代如尼文的作业也能基本完成,即使质量大不如前。
直到一个周五的夜晚。
或许是因为连绵的阴雨加剧了压抑,或许是因为累积的疲惫达到了顶点,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无法抗拒的悲伤潮汐再次涌来。
那天晚上,罗斯林恩躺在西弗勒斯身边,却迟迟无法入睡。
他没有做噩梦,只是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昏暗的天花板,感觉自己正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虚无之中。
科特勒夫妇的音容笑貌变得有些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关于存在本身的迷茫和绝望。
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孤独感狠狠将他拉扯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西弗勒斯始终背对着他,呼吸平稳,但罗斯林恩知道他也醒着,他能感觉到那具身体惯有的、警觉的僵硬。
寂静在黑暗中蔓延,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
忽然,罗斯林恩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几乎破碎在雨声里。
“西弗……我还是做不到将悲伤的情绪抑制,即便看起来我好像已经活了三辈子,但前两次死的最早的都是我,我从来没想到会有人……明明我已经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父母……”
“我也想复仇,可我现在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我甚至连自己最得意的学业也因为这段时间无法抑制的悲伤,而逐渐荒废了。”
西弗勒斯的背影在黑暗中纹丝不动,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
雨声,填充着每一秒的寂静。
几息之后,他冰冷的声音才切穿雨幕。
没有回头,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
“所以,你打算用‘做不到’和‘没想到’这种软弱的口吻,作为你彻底放弃思考和解脱自己的借口?”
这话语就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瞬间就抽散了罗斯林恩话语里自怜的雾气。
西弗勒斯终于缓缓转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线条有些模糊的看不真切,但眼神已然锐利如刀,紧紧的就锁定了罗斯林恩。
“我也是没想到,你活了三辈子,却还没学会最基本的一课,情感是毫无用处的,尤其是当它阻碍生存的时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剖析。
“你以为你的悲伤很独特?很伟大?足以让你有资格荒废一切?霍格沃茨之外,每一天都有人失去至亲,死在毫无意义的冲突和阴谋里,他们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他微微倾身,目光更具压迫性:“你说你不知道凶手是谁?那就去查!用你的脑子,而不是用你的眼泪!科特勒家族难道没有自己的信息网?就算被封锁,难道就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缝隙?你把时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可不就正好如了那些人的愿。”
“至于你的学业?”西弗勒斯嗤笑一声,语气中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讽。
“那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东西,罗斯林恩。它是你现在仅剩的,能被称之为武器的东西之一。NEwts证书是你未来立足、调动资源、甚至接近某些圈子的敲门砖。你把它荒废了,就等于亲手缴械,然后跪着等死,或者等别人来施舍你永远也查不到的真相!”
他的话语又急又冷,像冰雹一样砸下来,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就将罗斯林恩的悲伤和迷茫撕碎,暴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必须直面的现实。
“悲伤抑制不住?”西弗勒斯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种铁灰色的冷酷。
“谁告诉你需要抑制了?把它当成动力!把它烧成怒火!而不是让它变成一滩腐蚀你自己的酸液!你以为我这几周盯着你练习大脑封闭术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学会把无用的情绪暂时关进笼子里,好让你的脑子能正常运转,去做你该做的事!”
他盯着罗斯林恩苍白失神的脸,最终扔下最后一句,如同最终的判决。
“要么,你现在就爬起来,把你落下的功课一点一点捡回来,动用你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去挖掘线索,哪怕挖到的只是碎片。”
“要么,你就继续躺在这里,等着被悲伤、被你的仇人、被这个该死的世界彻底吞没,然后让科特勒夫妇死得毫无价值,连个记住他们,为他们做点什么的人都没有。”
“选择权在你,罗斯林恩。一直都在你。”
说完,西弗勒斯猛地转回身,重新背对着他,呼吸似乎因为刚才那番激烈的言辞而略显急促,肩膀也同样紧绷着。
他不再说话,因为他已经给出了最终的建议,剩下的该如何作为,只能由罗斯林恩自己决定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和窗外的雨声。
罗斯林恩躺在那里,西弗勒斯的话像冰冷的手术刀,将他层层包裹的悲伤和自怜解剖得支离破碎,露出里面丑陋而真实的症结。
没有安慰,没有共情,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和一条看似冰冷,却可能是唯一出路的方向。
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清醒,在他的脑中交战。
眼泪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完全失控的崩溃,而是混杂着愤怒与屈辱交织的不甘。
过了很久,久到西弗勒斯以为他或许又陷入了那种麻木的状态时,罗斯林恩却忽然极其缓慢地坐了起来。
他用袖子狠狠擦掉眼中氤氲的水雾,动作近乎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
他没有看西弗勒斯,只是盯着黑暗中某一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决绝。
“……把这些天课上的笔记给我。”
终于,西弗勒斯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起身,从自己的书桌将那叠厚厚的,字迹密密麻麻的课堂笔记向后递了过去。
罗斯林恩接过那叠厚厚的页纸,指尖冰凉,却握的很紧。
直到接过,看着上面规整的记录,罗斯林恩还是不得不打从心底感叹一句,西弗勒斯将每一科的资料都规整的很好。
他摸索着用魔法点燃了床头的蜡烛,昏黄的光晕照亮了他依旧苍白,却不再显得完全空洞的脸庞。
他翻开笔记,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复杂的文字符号上,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啃噬起来。
这样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注意力时不时会涣散,悲伤的浪潮依旧会不受控制的袭来。
但每当这时,他都会猛地掐一下自己的手心,或者抬起头,看向西弗勒斯冰冷的背影,然后再次强迫自己埋首于那些令他有些晦涩的文字中。
西弗勒斯始终背对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
但他却始终分神注意着身后,在这静谧的环境中,逐渐的,只剩下两人轻不可闻的呼吸,以及书页被艰难翻动的声音。
这是一个开始。
痛苦、笨拙、毫无美感可言,却是从泥沼中向外迈出的第一步。
冰冷的现实和责任,有时反而比温情的安慰,更能刺穿绝望的迷雾。
而西弗勒斯·斯内普,他只是选择了做那个手持冰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