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城门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新换的“周”字旗取代了后汉的红底黄纹旗,在晚风里猎猎作响,像在宣告一个王朝的终结。赵烈勒住马,望着城门口往来的周军士兵——他们穿着崭新的黑甲,腰间挂着郭威亲赐的“定乱”弯刀,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连挑担的小贩都要翻遍担子才肯放行。
“将军,我们进不去啊。”身边的亲兵压低声音,手里紧紧护着缩在马后的刘承佑。这位后汉废帝早已没了往日的惶恐,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城门上的旗帜,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
赵烈摸了摸怀里的半块禁军虎符——这是当年李嗣源赐的,如今成了他唯一能在汴梁调动旧部的凭证。他翻身下马,把刘承佑交给亲兵:“你们先去城南的破庙等着,我去联络旧部,晚上再来接你们。记住,不管遇到谁,都别说自己的身份。”
亲兵用力点头,带着刘承佑往小巷深处躲去。赵烈则换上一身普通的布商衣服,把虎符藏进鞋缝,提着一个装满绸缎的包袱,慢慢走向城门。
“干什么的?”周军士兵举起长枪拦住他,目光落在包袱上。
“小的是从澶州来的布商,给城里的周大人送绸缎。”赵烈递过一块碎银,语气恭敬,“大人您高抬贵手,这绸缎要是送晚了,小的饭碗就没了。”
士兵掂了掂碎银,挥了挥手:“进去吧,别在城里乱逛,晚上宵禁,抓到就按奸细处理。”
走进汴梁城,赵烈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更混乱。昔日繁华的御街,如今随处可见周军士兵巡逻,有的店铺还关着门,门板上贴着郭威的檄文,上面写着“汉帝昏庸,杀我家人,吾不得已而反,定当安抚百姓,共享太平”;街角的墙根下,蜷缩着几个后汉旧臣的家眷,身上的华服早已沾满尘土,见了周军士兵就赶紧低下头,连哭都不敢出声。
赵烈心里一沉,加快脚步往城西的禁军旧营走去——那里有他当年的老部下张保,如今任汴梁巡检副使,若能联系上他,就能找到后汉宗室的下落。
禁军旧营的大门紧闭,门口的周军士兵比城门还多。赵烈刚靠近,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赵将军?”
他回头一看,是张保!这位当年跟着他在涿州击退契丹的老部下,如今穿着周军的巡检服,脸上满是复杂。张保赶紧拉着他躲进旁边的巷子,声音压低:“将军,您怎么来了?现在汴梁到处都是抓后汉旧臣的人,您要是被郭威的人抓到,就完了!”
“我是来保护后汉宗室的。”赵烈开门见山,“刘知远的弟弟刘崇,还有他的家人,现在在哪里?郭威有没有对他们动手?”
张保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刘崇的家人被郭威软禁在城东的福宁院,派了五百人看守,说是‘保护’,实则是软禁。郭威还下了命令,要是找不到刘承佑,就拿刘崇的家人开刀,逼他出来投降。”
赵烈接过纸条,上面画着福宁院的简易地图,标注着看守的布防——正门有两百人,侧门有一百人,后院还有两百人,防守最薄弱的是后院的狗洞,只有两个老卒看守。
“多谢你,张保。”赵烈把纸条收好,又递给他一块碎银,“你冒着风险告诉我这些,这份情我记着。要是将来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张保推辞着:“将军当年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看着您出事?您要去福宁院,得小心郭威的亲信将领王峻,他今天刚到汴梁,正在全城搜查刘承佑和宗室。”
赵烈点点头,转身往城东走去。刚走到福宁院附近,就看到一队周军士兵押着几个后汉宗室子弟往院里走,为首的将领正是王峻!他穿着一身银甲,手里拿着马鞭,对着一个年幼的宗室子弟厉声喝道:“说!刘承佑在哪里?不说就把你扔进河里喂鱼!”
那孩子只有五六岁,吓得哇哇大哭,却咬着牙不肯说。赵烈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刀,差点冲出去,却被旁边的一个老妇人拉住——是刘崇的妻子!她穿着粗布衣服,脸上沾着尘土,却眼神坚定:“将军,别冲动!我们还有机会,要是您现在暴露了,所有人都活不了。”
赵烈强压下怒火,跟着老妇人躲进旁边的民宅。民宅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是后汉旧臣的家奴,见了赵烈,赶紧跪下:“将军,我们早就盼着您来了!刘夫人和小公子们被软禁在这里,我们偷偷给他们送吃的,可周军看得太紧,我们也没办法。”
刘夫人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是我写给刘崇的信,他在太原还有兵力,只要把信送出去,他肯定会派兵来救我们。将军,求您把信送到太原,救救我们的孩子。”
赵烈接过密信,仔细折好藏进怀里:“夫人放心,我一定会把信送到。但现在,我们得先把孩子们救出来,郭威不会等太久,要是找不到刘承佑,他肯定会对孩子们下手。”
当天晚上,汴梁实行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周军士兵的马蹄声偶尔响起。赵烈按照张保画的地图,带着两个亲信,悄悄摸到福宁院的后院。后院的狗洞果然只有两个老卒看守,正靠在墙角打盹。
赵烈示意亲信们做好准备,自己则悄悄绕到老卒身后,捂住他们的嘴,一刀封喉。他钻进狗洞,里面漆黑一片,只能靠手摸索着前进。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孩子们的哭声——几个宗室子弟被关在一间厢房里,门口有两个周军士兵看守。
“嘘,别出声。”赵烈悄悄靠近,用短刀解决了看守的士兵,打开房门。孩子们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扑过来哭:“将军,我们怕……”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赵烈摸了摸孩子们的头,从怀里掏出几块干粮递给他们,“我们现在就走,跟我来。”
他带着孩子们从狗洞钻出去,交给在外接应的亲信,让他们先送到城南的破庙和刘承佑汇合。自己则返回民宅,想把刘夫人也接走,却发现民宅外已经围满了周军士兵——王峻来了!
“赵烈,出来吧!”王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得意,“我知道你在里面,也知道你把孩子们救走了。你要是乖乖出来投降,我可以饶刘夫人一命;要是你不出来,我就放火烧了这房子,让你们一起死!”
赵烈握紧手里的短刀,看着刘夫人:“夫人,你先从后门走,我来挡住他们。”
“不行!”刘夫人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送死。你要是死了,谁把信送到太原?谁保护孩子们?你快走,我来跟他们周旋。”
她不等赵烈反驳,就打开房门,对着王峻大喊:“我在这里!刘承佑和孩子们的下落,我知道,我跟你走,你别伤害其他人。”
“夫人!”赵烈想冲出去,却被老夫妻死死拉住。
王峻看到刘夫人,冷笑一声:“算你识相!把她带走,要是她敢骗我,就杀了她!”
周军士兵押着刘夫人离开,王峻的目光扫过民宅,像是在寻找什么,最终还是带着人走了。赵烈挣脱老夫妻的手,看着刘夫人远去的背影,眼里满是愧疚——他没能保护好刘夫人,没能完成刘知远的遗诏。
“将军,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夫妻催促道,“周军肯定还会回来搜查,我们得赶紧把孩子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赵烈点点头,跟着老夫妻往城南的破庙走去。路上,他看到郭威的大军已经开进汴梁,正往皇宫方向去——郭威要登基了!街道两旁的百姓们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只有几个周军士兵在挨家挨户地“安抚”,实则是抢掠财物。
走到破庙时,刘承佑正坐在角落里发呆,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有的在哭,有的则在小声说话。看到赵烈,亲兵赶紧迎上来:“将军,您可回来了!刚才有周军的斥候在附近转悠,我们差点被发现。”
赵烈摸了摸怀里的密信,又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和失魂落魄的刘承佑,心里满是沉重。他知道,汴梁已经不是后汉的都城,郭威很快就会称帝,他们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必须尽快离开,把孩子们送到太原,把信交给刘崇。
“我们现在就走,去太原。”赵烈站起身,对着所有人说,“路上会很危险,大家要小心,只要我们能到太原,就能找到援兵,就能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就能保护好这些孩子。”
孩子们听到这话,停止了哭泣,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刘承佑也慢慢站起身,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赵将军,我跟你去太原。我知道我以前错了,但我现在想弥补,想保护这些孩子,想为后汉的百姓做些事。”
赵烈点点头,带着所有人,悄悄走出破庙,往汴梁城外的方向走去。夜色深沉,汴梁的宫墙上已经挂起了周军的灯笼,像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可他不知道,王峻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去向,正带着大军往太原方向追去;而刘崇在太原收到密信后,虽然愤怒,却也犹豫——他怕郭威的大军太强,自己不是对手,迟迟不肯出兵。一场更大的危机,已在通往太原的官道上,悄然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