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轱辘碾过试验田外的石子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声响,像敲在赵五紧绷的心上。他坐在车辕上,手里的鞭子捏得发潮,牛皮柄上的汗渍把原本光滑的纹路填得满满当当。车斗里的两担粪肥用新麻袋盖着,黑褐色的膏体透过粗布纹路往外渗,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 这是他特意从三号粪窖挑的上等熟肥,希望能让李杰消消气。
“赵吏来得正好。” 老张抱着胳膊站在篱笆门口,粗布褂子上还沾着第七堆粪肥的黑渍,原本总是带笑的脸此刻板得像块铁板,“李大人让你去对账,说上次送来的粪肥数量不对。”
赵五的手猛地一抖,鞭子梢 “啪” 地抽在牛屁股上,老牛受惊往前窜了半步,差点把他甩下车。“对…… 对账?” 他的声音劈了个叉,像被砂纸磨过的铜铃,“上次的数不是点清了吗? 十担,一…… 一毫不差啊。”
“谁知道呢。” 老张侧身让出条道,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个来回,像在掂量什么货物,“大人在棚屋里等着呢,去了就知道了。” 他的指尖在篱笆桩上轻轻敲着,节奏打得又急又快,像在催命。
赵五硬着头皮把牛车拴在老槐树上,车辕碰撞的 “哐当” 声吓得他缩了缩脖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光斑晃得人眼晕,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上次掺生粪的事,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夜里总梦见李杰拿着铜勺追他,勺底的 “验” 字闪着寒光。
“走吧,大人等着呢。” 老张在前头带路,草编的鞋底子踩在泥地上悄无声息。赵五跟在后面,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像灌了铅,棚屋的茅草顶在远处的阳光下泛着白,像座等着收押犯人的牢房。
棚屋门没关,虚掩着的竹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的情形:李杰坐在靠窗的木桌后,手里转着支炭笔,桌案上摆着七个陶罐,口沿都用红布盖着,按顺序排成一排,像七座迷你的坟头。最边上那个陶罐的红布没盖严,露出里面黑褐色的粪肥 —— 赵五一眼就认出,那是第七担的样本,边缘还沾着点没消化的苜蓿草。
“李大人。” 他的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慌忙伸手扶住门框,竹帘被他扯得 “哗啦” 作响,“您…… 您叫小的来,有啥吩咐?”
李杰没抬头,炭笔在麻纸上划出 “沙沙” 的声,像虫子在啃树叶。“赵吏坐。” 他指了指桌前的矮凳,声音平得像摊死水,“上次送来的十担粪肥,账房说入库时少了两担,你跟老张点数的时候,是亲眼看着卸了十担?”
赵五的后背 “唰” 地冒出汗来,浸湿的皂隶服贴在身上像块冰。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着团干草:“是…… 是十担啊,小的亲自点的数,老张也看着呢……”
“哦?” 李杰终于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铜勺,直直戳进赵五眼里,“那这七个陶罐里的样本,是从哪来的?” 他伸手掀开最边上的红布,第七个陶罐的粪肥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尤其是这个,里面的生粪,是你亲手加的吧?”
“哐当” 一声,赵五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牛皮柄滚到李杰脚边。他看着陶罐里那点泛白的生粪痕迹,脑子里 “嗡” 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 那是他掺进去的东宫马粪,里面混着的细沙粒还是他亲手筛过的!
“不…… 不是我!” 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在门框上,疼得龇牙咧嘴,“是…… 是粪窖里的肥本来就这样,小的只是…… 只是按原样送来……”
李杰拿起陶罐,轻轻晃了晃,里面的粪肥泛起细小的涟漪。“赵吏可知,生粪里的苜蓿草,有东宫马厩特有的齿痕?” 他把陶罐往赵五面前递了递,腥气混着曲粉的麦香扑面而来,“上次你送来的第七担,每勺粪肥里都有这种草叶,别处的粪窖可没这东西。”
赵五的脸 “唰” 地白了,像被泼了桶石灰水。他想起那天夜里,王德把半袋生粪塞进他怀里时,麻袋上沾着的正是这种苜蓿草,当时他还嫌脏,用树枝扒拉了半天…… 原来从那时起,就留下了破绽!
“还有这曲粉。” 李杰从怀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的白色粉末撒在桌上,像撮细盐,“你以为把生粪混进熟肥就天衣无缝? 可惜高活性发酵菌会留下独特的代谢痕迹,这罐子里的菌群结构,跟东宫马粪里的一模一样。” 他说的 “菌群结构” 赵五听不懂,但那笃定的语气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棚屋外的老牛突然 “哞” 地叫了一声,惊得赵五浑身一颤。他看着李杰手里的陶罐,看着桌案上排成一排的证据,突然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泥地上的闷响震得陶罐都晃了晃。
“大人饶命!李大人饶命啊!” 他的额头在地上磕得 “咚咚” 响,粗布头巾掉在地上,露出被汗水浸透的头皮,“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小的混账!可…… 可这不是小的主意,是…… 是东宫的王德公公让我干的!”
“王德?” 李杰的炭笔停在麻纸上,笔尖悬在 “东宫” 二字上方,“他怎么找的你?”
赵五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混着地上的尘土蹭成了泥色:“前儿个夜里,他在粪肥场找到我,塞给我五十两银子,还…… 还给了半袋生粪,让我掺进第七担里…… 他说只要办得干净,以后司农寺的粪肥差事都归我…… 小的一时贪财,就…… 就答应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慌忙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的银子还带着体温,“这银子小的一分没花,全在这,求大人饶命!”
李杰看着那锭元宝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又看了看赵五抖成筛糠的身子。这小吏不过是颗被人摆弄的棋子,真正该盯的,是藏在后面的东宫。他把陶罐放回桌案,炭笔在麻纸上重重写下 “王德” 二字,墨迹透过纸张洇到桌面上,像滴没干透的血。
“起来吧。”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温度,“银子你收着,就当是你举报的赏钱。”
赵五愣在地上,磕头的动作僵在半空:“大…… 大人不抓我?”
“抓你有什么用?” 李杰把纸包推回给他,“你只是个跑腿的,真正想坏我胡椒苗的,是给你银子的人。” 他站起身,走到赵五面前,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你得帮我个忙 —— 带我去见王德,就说你把事办砸了,想求他指条明路。”
赵五的脸瞬间惨白,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去…… 去见王公公? 他要是知道我招了,会…… 会杀了我的!”
“有我在,他不敢。” 李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的力度让赵五稍微定了定神,“你只需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司农寺的粪肥差事,照样归你。” 他指了指桌案上的陶罐,“这些证据,现在是你的护身符,明白吗?”
赵五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陶罐,突然明白了 —— 李杰是想借他的嘴,钓出王德这条鱼。他的牙齿还在打颤,心里却燃起点求生的火苗,五十两银子在怀里沉甸甸的,像块救命的浮木。
“小的…… 小的听大人的。” 他终于抬起头,脸上的泥渍混着泪水往下淌,“只是…… 只是王公公疑心重,怕是不好骗……”
“放心,我自有法子。” 李杰走到窗边,推开竹帘望向东宫的方向,阳光正好照在那片琉璃瓦上,亮得刺眼,“你只需告诉他,第七堆粪肥不仅没烧苗,反而成了最好的肥,李杰还想请他去试验田看看‘成果’。”
赵五的眼睛猛地瞪圆 —— 用生粪变宝的事去引诱王德? 这招也太险了! 可看着李杰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又不敢反驳,只能死死攥着怀里的银子,像攥着自己的小命。
棚屋外的老张探进头来,手里的粪叉还在滴着水:“大人,外面风大,要不要关上门?”
“不必。” 李杰回头笑了笑,目光落在赵五哆哆嗦嗦的手上,“让风多吹吹,有些人的心思,就得见见光才好。”
赵五跟着李杰走出棚屋时,腿还在发软。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影子总是缩在李杰后面,像条不敢抬头的狗。远处的牛车还拴在槐树上,老牛正悠闲地啃着草,浑然不知车斗里的两担粪肥,已经成了这场对峙的尾声。
篱笆外的土路上,赵五的脚印歪歪扭扭,混着他滴落的汗珠,在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知道,从踏入棚屋看到那七个陶罐开始,自己的命运就已经转弯 —— 要么跟着李杰扳倒王德,要么被东宫灭口。而他手里的那锭银子,此刻既是诱饵,也是催命符。
李杰站在篱笆门口,看着赵五的身影消失在土路拐角。他摸出麻纸,上面 “王德” 二字的墨迹已经干透,笔画间的力道透着冰冷的决心。系统面板上突然弹出提示:【权力博弈进度 15%,解锁:东宫人脉图谱】。
“狐狸终于要露出尾巴了。”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试验田轻声说,风带着粪肥的甜香掠过耳畔,远处的东宫方向,隐约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交锋,敲响了前奏。
棚屋里的七个陶罐还整齐地摆在桌案上,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照在上面,红布盖着的罐口泛着神秘的光。它们不再是普通的粪肥样本,而是撕开东宫阴谋的七把钥匙,正等着被插进那把名为 “权力” 的锁孔里。而赵五这把慌张的钥匙,已经被李杰紧紧攥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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